中国连续4个月增持美债？是的，美方统计数据显示如此。根据美国财政部国际资本体系9月16日公布的最新数据，继今年4、5、6三个月连续增持后，中国在7月继续增持80亿美债，截至7月末持有美债总额达11735亿美元，比上年末（11601亿美元）增加134亿美元，比去年7月末（11151亿美元）增加584亿美元，继续保持着美国政府最大海外债主的地位。
倘若是在中国面临外汇缺口瓶颈致命约束而提出了“千方百计扩大出口”口号的往日，或是在国际金融市场风平浪静之时，这些数据变动也许不会引起太大波澜；问题是6、7两月正值美国国债上限之争双方鏖战方酣之时，两党差点未能在8月2日大限之前打破国债上限僵局，以至于美国财政的“美利坚庞氏穷困合众国”（援引美国“费城喇叭网”称呼）本质暴露无遗，全球金融市场都对“美国国债违约”这个平常难以想象的风险作出了连续的强烈反应，标准普尔还为此史无前例地降低了美国国债信用评级。
在美债危机高峰时，也确实有共和党议员公然倡议美国政府实施“选择性违约”，即只偿还本国债权人本息，从而对外国债权人构成了不容忽视的潜在风险。在这种情况下，由于认定美国财政部上述统计数据即中国外汇储备投资组合中的美国国债数据，由于国内外众多市场参与者和社会公众对美债信心极度虚弱，这一数据变动理所当然在中国公众舆论中激起了广泛的担忧和怀疑。然而，倘若仔细分析，我们不难发现，上述隐含假定并不成立。
首先，美国财政部国际资本体系的美国国债外国持有者统计实际上只能显示持有者是哪一国的投资者，但还不至于能够显示每一笔债券的外国持有者是外国储备管理部门（如中国外管局）还是民间投资者。按照美国财政部的国际资本统计系统，企业、居民、金融机构等海外民间投资者持有的债券应该都是和官方储备投资合在一起统计的，所以，上述统计数据显示的所谓“中国增持美债”，其中相当一部分应该是来自民间投资者。而从中国企业、居民、金融机构等民间市场参与者的角度来看，他们在自己的外币资产组合中持有一定数量的美国国债是正常的，尽管未必是长期债券，可能是短期债券。对于跨国经营的中国企业和金融机构而言，他们的闲置美元资金如果存放银行，收益率不如购买外国债券；在外国债券中，美国国债的流动性又是最好的。就安全性而言，尽管美国财政多年来一直依靠“借新还旧”的循环度日，以至于不少人指责美国财政本质上不过是金字塔式融资的“庞氏骗局”；但归根结蒂，只要基于军事霸权的美国货币霸权不倒，美国国债的安全性就有保障。
考察中国国际收支平衡表及国际投资头寸表，我们可以看到，由于中国对外贸易规模巨大，加之中国近年在激励企业居民境外投资（包括直接投资和组合投资）方面举措不少，中国企业、居民、金融机构等民间投资者每年对境外证券投资流量不少，持有的海外证券资产存量增长了很多，其中美债当不在少数：
在流量方面，2010年中国对境外证券投资345亿美元（其中债券199亿美元），净流出76亿美元（其中债券净流入8亿美元）；今年一季度，中国对境外证券投资68亿美元（其中债券36亿美元），净流出28亿美元（其中债券净流出27亿美元）。在存量方面，自从2004年最初开始编制中国国际投资头寸表以来，中国民间投资者的境外证券投资资产总体上处于增长态势，尽管2008、2009年因金融危机陡然升级而有所减少，2010年便重拾升势：2004—2010年间每年年末分别为920亿美元、1167亿美元、2652亿美元、2846亿美元、2525亿美元、2428亿美元、2571亿美元，今年一季度末为2635亿美元，比上年末增加了64亿美元。其中，债务证券历年末分别为920亿美元、1167亿美元、2637亿美元、2650亿美元、2311亿美元、1882亿美元、1941亿美元，今年一季度末上升到2003亿美元，增长62亿美元，占了今年一季度中国民间境外证券资产增量的绝大部分。由于欧元区各国无法形成统一意志，更缺乏强大的共同财政，欧洲主权债务危机比美债危机更为深重，日本又遭受地震和核危机重创，一部分民间投资者很可能减持了日欧资产，而增持相对不那么烂的美元资产。
所以，在中国民间对外投资已经取得了长足发展的情况下，将美国财政部统计的中国持有美债数据等同于中国官方储备中的美债数据，这是错误的；而外国政府、机构投资者如果企图借助这一错误的假定来推断中国外汇储备资产投资组合具体构成，进而达到跟风投资等目的，恐怕也是要栽跟头的。
其次，中国官方储备资产中美国国债的增长并不全部来自新投入本金购入美债，其中相当一部分应当是投资收益及其再投资；而随着中国外汇储备管理经验积累，水平提高，中国的储备投资收益会越来越多。2005—2009年间，中国国际收支平衡表上投资收益依次为356亿美元、469亿美元、762亿美元、825亿美元和994亿美元，2010年大幅增长至1310亿美元，投资收益净流入182亿美元，整个收益项目顺差304亿美元，较上年增长3.2倍。
中国出口对美国市场的高度依赖和美国财政对中国融资的依赖构成了中美经贸关系、乃至政治关系的“恐怖平衡”，正是这种恐怖平衡保证了中美关系的基本稳定；而倘若美方认为不管自己如何作为中国政府都会义无反顾地增持美国国债，那么这种恐怖平衡就会被打破，进而就有可能危及中美关系的平衡。根据上述分析，山姆大叔不能根据其财政部统计数据想当然地认为中国外管局还在继续投入新增本金增购美债，自己可以高枕无忧。由于美国国内围绕国债上限之争的政治恶斗已经使其政治体制和经济体系的弱点暴露无遗，某些美国政客公然倡导“选择性违约”的道德风险更令人不齿且心生警惕，美方需要对中国提供更强有力的保证，才能保证中国不痛下决心壮士断腕抛售美债。
不久以前，美国副总统拜登访华时与中方讨论的焦点问题便包括美债及中国持有美债安全，而拜登要向中国领导人保证中国投资安全性，需要两个方面的保证：第一，美国政府会尽力推进负责任的财政政策，尽力减债，使美国债务水平降低到安全程度；第二，美国政府不会选择性违约。鉴于拜登此次访华表现出了改革开放以来美国最高统治集团成员前所未有的谦逊态度，以至于不少美国媒体指责他这次访华“好话太多”，特别是拜登感谢中国的投资，表明美国统治集团承认中国地位相对上升这个不争的现实，承认中美经济恐怖平衡的现实，不愿意冒险打破这个平衡；我个人认为拜登需要、而且应该是作出了上述两个方面的保证，并提供了强有力的、令人信服的东西作为保证。美国毕竟是当今唯一超级大国，其综合国力目前仍然胜中国一筹，中国这个债权人对美国不应也不会不可能采取类似美国当年对发展中债务国的那种极端态度。但美国统治集团必须时刻牢记，不要轻易放纵自己的道德风险，危及中美之间的恐怖平衡。
(作者是商务部国际贸易经济合作研究院副研究员)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