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采访到中国前驻法国和瑞士大使蔡方柏先生着实不易，因为他实在太忙了，采访时间总是很难确定。寒冬里的一天，记者终于在天安门附近的欧美同学会见到了蔡方柏先生。
这位退而不休的老外交官戴着一副大大的黑方框眼镜，笑眯眯的，颇有长者风范。虽然他已年逾七旬，但依然腰杆挺直。两个小时的采访非常轻松愉快，伴着两杯香茗，我们的谈话就从他当驻法大使开始。
受命于危难之中
1990年8月，担任中国驻瑞士大使的蔡方柏被外交部任命为驻法国大使。11月19日，蔡方柏和夫人安征飞到巴黎赴任。这是他第三次到中国驻法使馆工作，不一样的是，这一次他的身份是大使。
蔡方柏到法国赴任之初，世界格局正在发生重大变化。一是1990年德国统一；另一个更大的事情是，1991年苏联解体，东欧巨变，两极格局终结。在这样一个形势大转折的情况下，法国当时的领导人误判形势，采取了一系列对中国不友好的措施。首先是在1989年春夏之交带头制裁中国；然后又在1991年向台湾出售6艘护卫舰，在1992年向台湾出售60架幻影2000战斗机，严重损害了中国的主权安全和国家统一大业。
“当时的环境对我们来讲非常严峻。90年代初，西方对我们的判断在战略上有一个严重错误，他们认为，苏联解体后中国也会步苏联的后尘。于是，西方国家包括法国开始对中国制裁，在政治上不与中国来往，禁止向中国军售，目的就是想把中国搞垮。”蔡方柏说。
蔡方柏分析说，“西方不了解中国的情况，不了解中国军队的情况。在当时，老一代领导人如邓小平还健在，所以能够掌控大局。苏联的改革和中国的改革也不一样，戈尔巴乔夫一开始就搞政治改革，而我们的改革是从经济方面开始的。”
在这种情形下，中法两国关系掉到低谷。所以，蔡方柏后来在自己的书中这样写道“我是受命于危难之中”。此时，中国政府对法采取了一系列措施：一是向法方提出最强烈抗议，要求法国政府在一个月内关闭广州总领馆；二是终止两国正在谈判的大型项目，包括广州地铁、大亚湾核电站二期、购买法国小麦等，同时，不再与法国谈新的大型项目；三是严格控制副部级以上的人员往来；四是对四家售台武器的公司采取不接触政策。
驻法使馆方面也尽量做好工作，团结法国对华友好人士，推动法国工商界促使法国政府改变错误的对华政策。“虽然当时形势很困难，但是作为大使，有一个不断发展的祖国的支持，我对工作还是很有信心的。祖国越发展壮大，我们外交官在外面说话就越有底气。”蔡方柏激动地说。
守得云开见月明
谈到做法国大使的8年，蔡方柏最难忘的经历是中法关系正常化谈判。
1993年，法国社会党政府在大选中失败，希拉克领导的戴高乐派获胜上台后，两次派代表到中国会谈，争取使双边关系正常化。经过艰苦谈判，双方终于达成协议并于1994年1月12日发表了联合公报。
“112公报”有两个主要内容：1，法国政府承诺不再批准法国企业参与武装台湾；2，法国明确承认中华人民共和国政府是中国的唯一合法政府，台湾是中国领土不可分割的一部分。这样的表述是第一次在双方联合公报中出现。“112公报”的发表，标志着中国在外交上取得的一个重要胜利，也为后来两国关系在各方面的发展奠定了新的政治基础。
任职期间第二件令蔡方柏印象深刻的事情，是1997年5月希拉克总统对中国的国事访问。在这次访问中，希拉克总统与江泽民主席共同签署《联合公报》，宣布两国建立面向21世纪的全面伙伴关系，实际上是全面的战略伙伴关系，只不过“战略”这两个字没有说出来。蔡大使说，“这是中法建交以来两国关系的最高定位。作为西方大国，法国第一个与我们建立这样的关系，起了领头羊作用，后来美国、欧盟、日本和加拿大都纷纷和我们建立了类似的关系。到2004年，胡锦涛主席访问法国的时候，同希拉克又签了一个联合声明，把中法全面伙伴关系提升为全面战略伙伴关系并一直延续到现在。”
希拉克的中国情结
众所周知，希拉克总统对中国文化的热爱可以说到了痴迷的程度：他对中国的历史、诗词和书法颇有研究，能够默写中国历代纪年表。他对中国考古尤其热爱，对青铜器更是情有独钟，而且能就此与中国的顶尖学者进行学术交流。2000年10月，希拉克总统访华时，向江泽民主席提出了互搞文化年的建议。只有热爱并懂得文化的重要性的人才会有这样的创意，这样的点子。
谈到希拉克对青铜器的研究，蔡方柏举了一个例子：“1997年他来中国访问时，重点参观了上海博物馆。在上博的青铜器馆，希拉克不要馆长介绍，自己就说出来这件青铜器是在什么地方发现的，古代时干什么用的，现在世界上还存在几件等等。就连馆长都非常吃惊。”
本来安排他参观半小时，结果他看了两个小时。最后是他的礼宾官过来催他，说总统专机要起飞了，咱们是不是该结束了，他才不得不离开。当时，我在车上问上博的马馆长，“希拉克对中国青铜器的了解是一般的业余水平，还是确实有很深的研究？”马馆长非常简单地回答，“他是专业水平”。
希拉克对中国历史了解之深，使他十分自信，敢同中国人辩论关于中国历史的问题。 蔡方柏讲了这么一件事：“2000年，希拉克回访中国。因为江主席访法时曾经去过他的家乡，他回访就去了江主席的故乡扬州。一次晚宴上，大家谈起隋朝隋炀帝之后是不是还有皇帝，我们出席宴会的中方人士都说没有，隋炀帝是最后一个。希拉克说，不是，还有一个隋恭帝，在位时间是617到618年，李渊是摄政王。大家争论不休，最后江主席说，别争了，你们查查去，后来一查，果然如此。所以说，希拉克对中国文化的修养之深是常人想不到的。”
前所未有的晚宴
1998年1月30日（中国农历大年初三），法国总统希拉克应邀到蔡方柏的官邸做客，共度中国春节。总统外事顾问雷维特说，“总统接受外国驻法使节的宴请是史无前例的。”
起因是上年5月希拉克访华时，在上海市长的宴会上，希拉克对蔡方柏说，“蔡大使，你以后随时随地都可以给我打电话，你是巴黎惟一可直接同我通话的大使”。蔡方柏抓住时机说，“总统阁下，如您能接受我的邀请，微服去中国使馆做客，我将不胜感激。”总统立刻回答说，“只要你的厨师菜做的好，我微服或公开去使馆做客都没有关系。”蔡方柏说：“在巴黎，我的厨师做的菜肯定是一流水平”。
半年多后，1998年1月初，在法总统府举行的一年一度使团新年团拜会上，雷维特悄悄对蔡方柏说，希拉克总统拟履行去年5月访华时许下的诺言，决定1月30日去你的官邸做客，共度中国春节。雷维特还告，总统还想借此机会与他谈谈前不久致江泽民主席信中所提及的问题以及其他双方感兴趣的问题。
回去后，蔡方柏立即着手准备这次特别的晚宴。使馆官邸特别加挂了大红灯笼，增摆了编钟，客厅显得更加古色古香，节日气氛浓烈。官邸大厨赵师傅是川菜特级厨师，这次宴会将从五彩拼盘开始，接几道川味热菜，然后是北京火锅、饺子，最后以元宵为餐后甜食。
是夜，官邸灯火辉煌，喜气洋洋。晚8时10分，希拉克总统在其外事顾问雷维特夫妇等人的陪同下抵达官邸。互致节日祝贺后，总统即同蔡方柏进行了50分钟的单独谈话。蔡方柏首先转达了江泽民主席对他的问候并转交了江泽民主席致他的回信。希拉克表示很高兴收到江主席的回信，并当即就信中所涉及的问题谈了他的看法。
晚宴的高潮是蔡方柏向希拉克总统转交江泽民主席赠给他的手书。这是江主席应希拉克总统要求，亲笔书写的李白名诗《静夜思》。希拉克总统收到手书十分高兴，他深情地说，“我同江主席进行过很有意义的谈话，江主席知识渊博，不但对中国文化有很深的造诣，对西方文化亦有深入的了解，由这样的人领导中国，令人欣慰。”
希拉克总统一行这个晚上在中国使馆待了四个半小时。连总统的警卫都说，总统晚上在外待如此长的时间是罕见的。其实，大家都明白，希拉克总统来中国使馆做客的最重要的意义，是他表达出的重视发展中法关系的姿态。
退而不休 发挥余热
1998年10月14日，希拉克总统在蔡方柏离任之际授予他大将军级荣誉军团勋章，以表彰他对中法关系发展所作的贡献。蔡方柏也成为中法1964年建交以来首位获得如此高级别勋章的驻法大使。
蔡方柏回国后就任第九届全国人大外事委员会副主任。2004年退休后担任了中国法国研究会会长、中国前外交官联谊会会长等职务。
回顾自己40年的外交生涯，蔡方柏感慨万千：“外交工作不像一般人想象的那样就是宴会碰杯，实际上是非常艰苦的职业。在某些条件比较艰苦、政权不稳的国家，外交人员甚至有牺牲生命的危险。总结我在法国的经历，可以用毛主席的一句话来概括——无限风光在险峰。在外交工作中取得成绩需要艰苦的工作、艰苦的努力和艰苦的斗争。越是艰苦的时候越能体现出外交官的人生价值。外交官要绝对忠于祖国，为了祖国的利益不惜牺牲一切”。
谈到自己的退休生活，这位精神矍铄的老外交官用四个字来概括——不忘本行。他现在还担任外交笔会会长和外交部政策咨询委员会委员，经常就一些重大问题发表意见或著书立说。“外交笔会有200多名会员，主要是由退休大使和参赞组成，他们都能写能说。我们出版了几十套丛书，已经有七八千万字。虽然平常日程不像上班时排那么满，但还是有许多事情可做，生活比较充实。我们外交笔会刚刚庆祝了成立20周年，实际上它就是一个外交方面的作家协会。”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