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7年，中国话剧迎来百年华诞，被誉为“中国话剧艺术殿堂”的北京人民艺术剧院也迎来了建院55周年。作为献礼，北京人艺年内将陆续上演《屠夫》、《刺客》、《天下第一楼》等22部剧目。

长期活跃在话剧舞台上的著名表演艺术家濮存昕近日接受本刊专访时，表达了自己对话剧的钟爱，以及对跨文化交流的看法。

《北京周报》：您曾塑造过李白（《李白》）、常四爷（《茶馆》）等多个话剧人物,累计演出千余场,并于今年4月荣获“国家有突出贡献话剧艺术家”称号。话剧有何魅力使您淡出名利双收的影视圈，醉心于舞台表演第一线？

濮存昕：戏剧是一个不断进步的过程。在这一过程中需要不断否定自己、处于不满足的状态。在反复排练和长期演出中，我能够深刻感受到自己从不行到行，从演技青涩到日臻成熟的转变。同时，当看到其他人在舞台上的出色表演时，我会思考，取长补短。

戏剧无限创作的可能性十分吸引我--在舞台上我不知道自己能做什么。正是这种不可知性才最让演员痴迷。戏剧的可塑性很强。在戏剧的空间里，你可以接触古今中外的经典名著，这些经典名著最突出的特点就是语言优美。莎士比亚、契诃夫、老舍、郭沫若、曹禺……他们创作的台词引领演员走向心灵深处，使演员的精神也随之飞扬。

我把拍摄影视剧比作“水到渠成”，因为影视表演没有反复排练的过程，演员要善于调整自己，到了拍摄现场要听从导演和摄像师的安排。而话剧往往是“渠到水成”，先设定一个表演方向，然后再调整状态，迎来首演。在演出过程之中，演员还在不断完善自己。

作为人艺演员，我最得天独厚的优势就是能够看到剧院的一些前辈--不止在台下看他们演出，还在排练场上观摩他们排练，从中偷师。比如10年前我们排《雷雨》，在与年近八十的郑榕老师对戏时，他眼神中流露出的那种对话剧表演的热情和态度使我深感震撼。虽然舞台上只有短短三场戏，却让我记忆犹新、感动至极。我很庆幸在一生之中选择了戏剧。

人艺曾于2005年10月至11月在美国华盛顿、纽约、洛杉矶等地进行《茶馆》的巡演，引起强烈反响，由此打开了对外交流的一扇门。您作为主要演员有何感受？

那次巡演是美国“中国文化年”文化交流项目的一部分。向美国民众，特别是华人华侨介绍中国内地的戏剧作品，而且是老舍先生的作品，本身就很有意义。

现实主义的戏剧创作在西方不多，况且在西方商业化的环境里，不可能做到60多人的演出队伍。只有中国可以做到，因为我们有国家的支持。因此，对于国外观众来说，《茶馆》一定是新鲜事物。

巡演中发生的一些事使我感触颇深。比如，纽约百老汇剧场协会主席在回国当天就看了《茶馆》，第二天还邀请我们去洛克菲勒中心顶层的旋转餐厅用餐，表示还要再看。他的热情不是伪装的。再比如，我在华盛顿的电台做热线直播节目，一位美籍华人说，看到中国如此优秀的话剧登上美国舞台，他激动得泪流满面。十几年前他做着“美国梦”到美国打拼。现在，在美国一切稳定下来，人也老了，却开始做“中国梦”了。海外华人真心盼望中国更好更富强。中国的艺术和文化标志着国家的影响力，应该在美国有所展现。海外华人因为这种影响力而感到骄傲。

当然巡演中也有需要改进的地方。比如，字幕翻译，应该浓缩故事情节，注重趣味性，而不是照搬原剧本或舞台演员的现场台词。字幕与舞台演出同步，会使观众目不暇接。最理想的状态是字幕比舞台演出提前一拍，这样的演出才能达到剧场效果，使观众融入其中。

总体上看，虽然巡演有很多困难，但我们最终还是做成了一件有历史意义的事。

去年底，由张艺谋执导、谭盾创作的歌剧《秦始皇》在美国首演，反响不如预期热烈，甚至还引起当地媒体的很多负面评论。您怎样看待张艺谋和谭盾这两位大艺术家在融合东西方艺术形式上所作的努力？话剧在跨文化交流方面应该注意哪些方面？

我认为张艺谋和谭盾的尝试很好。中国文化对外的影响力是中国改革开放以后国力发展的一部分。中国的电影、戏剧、音乐在国际上很有影响是件好事。

也许海外媒体对于《秦始皇》的负面评价很多，但是没有关系，因为艺术创作本来就是个性化的。张艺谋也好，谭盾也好，中国题材也好，只要让外国人觉得值得去做，就很有意义。至于张艺谋做的如何，谭盾的音乐如何，市场反应如何，并不应该跟事情本身出现悖论。我没看过《秦始皇》，所以无法评价。但我相信，张艺谋也会反思。

现在，国人爱看本土的原创作品，不太关注国外的作品。但在一定程度上，我们应该关注国际戏剧的发展动向。国内举办的国际戏剧节、国际音乐节、国际舞蹈节，为国人欣赏全球顶级艺术打开了一扇窗，同时也是对我们本土业内人士的一种促进和提高。在“请进来”的同时，我们也在判断自己在国际上的位置。就东西方文化交流而言，涉及中国的题材用西方人习惯的表达方式去做，肯定需要时间来磨合。这种跨文化交流是我们进步的表现，多多益善。

今年是中国话剧百年华诞，关于话剧的评论很多。几年前您曾表示，国内的话剧市场很大，但要想获得利润，好戏、好演员和好观众缺一不可。现在国内话剧市场面临哪些问题？

话剧百年华诞庆典是整个民族文化的共同记忆。能够赶上百年是我们的福份。所以今年我给自己设定的目标是话剧演出至少一百场。

就市场而言，我认为像《茶馆》、《雷雨》这些剧院前辈已演绎的经典要保留原貌，进行长时间演出。中国话剧市场巨大，随着人民群众物质生活的不断提高，文化需求量也在不断扩大，现在的问题是精品太少。戏剧的真正繁荣是演出市场的繁荣--有好的作品、好的市场氛围和好观众的参与。文化管理者应该仔细思考如何营造、保护、促进一个更好的文化市场氛围。

人艺上演的大多是正统剧。您如何看待更为娱乐化、市场化的话剧，如《麻花》系列？

市场应该是多元的，满足不同受众群的需求。文化应该是自由的，不要过分批评流行文化。重要的是自己的所作所为。自己表现得好，其他人就不会批评，因为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发展空间。

近几年，从戏剧整体上看，独立制作的戏剧也是种进步。人艺小剧场就专门为实验话剧、先锋话剧提供平台。

人艺是国家投资的剧院，每个演员都应该珍惜在人艺谋职的机会。我们搞严肃文化，可能有时市场不认同。但越是这种时候，越要坚信自己是有价值的，自己的追求是有意义的。应该有那种永不满足的精神，保留对文化的那份坚持。

您一直不遗余力地参加各种公益活动，从担任艾滋病宣传员、义务献血大使到奥运宣传片。您认为公益事业对您的话剧表演有何影响？

公益和戏剧是相辅相成的。

公益事业炼就了我的热情、我的语言表达能力、现场掌控能力和与观众交流的状态。对公益的热情释放使我在上千人的陌生环境中忘却紧张。作为演员，我能够在舞台上向观众讲述、与观众互动，而不只是闷头演戏。可以说，在公益活动中培养出的创作状态、竞技状态和表达状态，与在戏剧舞台上的演出有异曲同工之妙，而且密不可分。

公益事业是一个比人艺的剧场、比影视圈的舞台更大的舞台。我很高兴自己在大部分人心中是“公益明星”而不只是“影视明星”。有人认为，我在社会“大舞台”上的高调表现是在“作秀”。我当然是在“作秀”，而且还要“作大秀”，越大越好！通过我的努力投入，我奉献出我的精力、热情和时间，这些都是无偿的。我是真心要搞好公益事业。比如2002年，我建立的“爱心基金”作为一个项目，挂靠在青少年发展基金会，在学业和生活上帮助受艾滋病影响的部分青少年。现在累计金额170多万，已经使用了100万。

利用自己的影响力帮助国家和社会传递正面观念，使社会发生一些改变，是一件特别美好的事情。这和作演员是同样的道理。

濮存昕简介

1953年生于北京，国家一级演员。1986年5月进入北京人民艺术剧院。2003年4月被任命为人民艺术剧院常务副院长。

曾出演《李白》、《茶馆》、《雷雨》、《万家灯火》等多部话剧。2000年起先后担任卫生部预防艾滋病宣传员、全民禁毒形象大使、无偿献血义务宣传员、残疾人福利基金会理事。2002年成立“濮存昕爱心基金”，帮助受艾滋病影响的部分青少年。2007年4月，荣获“国家有突出贡献话剧艺术家”称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