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拉伯之春”以来的事变无情地颠覆了外界对中东国家民主转型的美好想象,利比亚尤其如此。卡扎菲倒台后,利比亚的混乱从未消停,进入2014年还变本加厉,不断升级的武装冲突已接近于内战了。最近的一轮危机在东部和西部同时爆发。在的黎波里,5月初利比亚议会在新总理人选上产生严重分歧,一度出现了两个总理,不得不于6月下旬重选议会。至7月13日,首都的津坦民兵和米苏拉塔民兵等民间武装为争夺的黎波里国际机场展开激战,至8月上旬仍未结束。国际机场的基础设施和飞机遭严重损毁,利国际民航基本中断。在班加西,5月中旬,原卡扎菲手下大将哈夫塔尔率麾下武装“国民军”发起“尊严运动”,以打击伊斯兰分子为旗帜,对当地的伊斯兰武装发动军事打击。两派激战一直断续进行。
由于安全形势急剧恶化,主要国家均陆续从利比亚撤出侨民和外交人员,并关闭了使领馆。阿尔及利亚和沙特早于5月中下旬即撤出了所有外交人员。至8月上旬,联合国驻利机构、土耳其、美国、日本、韩国、英国、法国纷纷关闭驻利使馆,并进行了不同程序的撤侨行动。在这批“逃离利比亚”的国家中,我们看到了美国、英国、法国的身影。2011年的利比亚内战中,正是英法牵头、美国为后盾的西方联军在利比亚上空划定禁飞区,支持反卡武装,在推翻卡扎菲的过程中发挥了决定性的作用,上演了所谓的“人道主义干预”。可是,这些动武的国家却在利比亚战后重建中非常低调。没有人知道,美、英、法曾经承诺的援助到底兑现了几何;在利比亚临时政府总理人选难产时,西方没有介入;在民兵武装内讧影响国家机器运转时,西方也没有介入;总之,利比亚困难之际,西方的态度是事不关己。
当然,责怪美国显得有些不近情理。世界警察并不好当,也不是大大小小的问题都得管。2012年8月,美国驻班加西领馆遇袭,美驻利大使身亡,即便如此美国也未对利比亚进行强有力的干预。平心而论,美国在利比亚并没有什么特殊的利益,奥巴马政府也不想在这个失败国家身上多耗费精力,这与美国在中东地区一定程度的收缩也是吻合的。实际上,大多数观察家均认为,利比亚的转型与政治重建困难重重,这绝非美国或任何其他国家可以代办的。
可以从三条线索来理解利比亚目前的乱局。首先,民兵武装割据,政府无力控制。民兵武装是利比亚战争的遗留问题。战争中,民兵武装大量涌现,战后他们自恃功高,不愿弃武和解散。甚至一些根本没有参战的势力也组成新的民兵武装,企图在战后资源分配中渔利。民兵武装构成繁杂,它们的出身和起源不同,意识形态各异,追求的利益有别,内讧和武装冲突实在是家常便饭。利战后历届政府均努力组建“国家军队”,如内政部组建的“最高安全委员会”,国防部组建的“利比亚之盾”部队,扎伊丹总理时期力推的“国民卫队”等。这些部队均是纠合反卡武装而成,实属乌合之众。它们仍以本武装利益为重,并不听命于政府部门,相互间也谈不上统一和协调,甚至还反过来要挟政府,如讨要薪水、争夺官职等。这些所谓“政府军”其实还是雇佣兵,根本无力弹压各路民兵。
其次,宗教、世俗两大阵营的对抗隐约形成。利比亚议会是国家最高权力机关,2012年7月首次选举时,教、俗阵营并未判然。但随着战后利益分配问题的凸显,曾积极倒卡的民兵武装和伊斯兰势力要求,卡扎菲残余势力不能进入新政权,那些倒戈、半途加入或未积极参与革命的群体不应分享战后红利。2013年5月,穆兄会等伊斯兰势力推动议会通过“政治隔离法”,禁止卡扎菲时代的官员在新政权中任职。伊斯兰势力对议会的影响力持续增强,对政府的压力随之增大。自2014年初始,穆兄会等势力一直推动议会对前总理扎伊丹投不信任票,最终于3月将其赶下台,力推己方阵营候选人上位。教俗阵营的斗争已由幕后转入前台。议会内教俗斗争的背后,也有枪杆子的比拼。在民兵武装中,穆兄会的支持者主要是“2·17旅”以及米苏拉塔民兵。同时,穆兄会利用其庞大触角在“最高安全委员会”、“利比亚之盾”等政府军中安插党羽。这给世俗阵营施加了强大压力。正是在此背景下,班加西军阀哈夫塔尔才以反对伊斯兰分子的名义起兵,“国民军”俨然成为世俗阵营的军事后盾。因此,无论是议会政争还是军阀起兵,都带有教俗之争的影子。
再次,地区离心倾向顽固存在。就现代民族国家而言,利比亚是一个尚不成熟的国家。20世纪初,西方殖民者入侵利比亚,将西部的的黎波里塔尼亚、东部的昔兰尼加、南部的费赞三个地区捏合成所谓“利比亚”,政治、经济中心逐渐偏向西部的的黎波里。而南部费赞尤其是东部昔兰尼加则有强烈的离心倾向。卡扎菲时期,东部昔兰尼加遭到打压和歧视,因此东部人在反卡斗争中尤为积极,对战后权力分配也提出了较高要求。早在2012年3月,东部的部分精英就曾开会“宣布”东部自治,此后不断有一些势力鼓吹联邦制,旨在推动东部自治。相对而言,普通民众并未强烈要求独立或自治,但普遍存在下放政治权力、平衡经济布局的诉求。在军事上,东部地区存在着大量的反卡武装,无论是哈夫塔尔的“国民军”,还是伊斯兰武装,几乎都独立于的黎波里政府。在此意义上,说利东西部事实上是两个政府、数支军队并不为过。离心倾向也扩展到经济领域。内战后,利政府组建了“石油卫队”保卫石油设施,石油产量和出口量一度恢复到接近战前水平。但2013年下半年,东部油港遭遇罢工和武装占据,后证实是“石油卫队”中部地区负责人贾德兰所为。他与中央政府闹翻,打出东部自治的旗号,控制中东部主要石油港口,甚至企图通过外籍油轮私自出口石油。这一争端导致利石油产量大幅下滑,这对依赖石油出口的利财政是个巨大的打击。
在上述三大问题的纠缠下,利比亚乱局将持续相当长一段时期,实现全国和解、整合政治碎片、维护安全稳定将是一个漫长的过程。严格地说,利比亚并没有什么美国时代,当然难以移植美国式的民主。这个告别了强人的国家一切都需要重头再来,包括美国在内的国际社会恐怕爱莫能助。 (作者系中国现代国际关系研究院助理研究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