杭城饮食的应季而变,就如同西湖的四时之景——春日要去柳浪闻莺,夏日要看曲院风荷,秋日莫过于一汪平湖秋月,冬日若积了一些雪,那第二日清晨的断桥是要去走走的。恰巧,杭城饮食也可以分出这四景来,用四个字概括杭帮菜的精要,便是“一时一食”,即讲究食材与节气的契合。
这种讲究在四季的餐桌上都有照应。有一个和四季都相呼应的食材不得不隆重介绍——笋。一年四季都有笋吃,只不过笋的品种不同,鲜味也大不相同。不同的烹饪方法能让笋产生西湖四时之景的感觉。
说起笋的四季,春天自然是少不了一碗腌笃鲜的。一碗腌笃鲜,就像薄冰初化的一池春水,能刺激迟钝了一冬的感官。春笋鲜嫩至极,当年唐太宗专门用来宴请群臣。这般可人的食材,再搭配咸肉和鲜肉炖煮,看似清汤,实则暗藏玄机,入口惊艳。三种味道浑然一体:过喉,咸肉味先出来;一拐弯,笋尖的青嫩呼之欲出;随后上好猪五花的口感翩翩而至。三者错落有致,互不抢戏。这种层层相依的感觉,好比登山,山脚、山腰和山顶都呈现不同的景致。一份佳肴,其实便是食材相互包容,又能激发各自最深层的潜质。腌笃鲜便是如此,当地话所谓“死肉炖活肉”。死肉即各类咸肉,如腊肉、腊鸭、火腿等,活肉便是猪五花。
到了夏季,笋不似春天那般鲜活灵动,可也是好配料:河虾干菜笋汤。这汤,不管田间地头,还是单位食堂,都能寻见,实是慰夏佳品。恰如烈日下西湖边,随风而来的阵阵荷香。正午时分或是傍晚收工回家,阿姨们便把梅雨季节浸好的杨梅烧酒,在碗里添上一些,男人们穿着老头汗衫,或是光着膀子,吹牛谈笑,酒喝干,再喝上一大碗河虾干菜笋汤,实在是解暑良方。笋在此刻,不再是主角,可要少了它,汤又会寡淡许多。若没有鲜笋,那趁着好太阳晒的笋干,也是极品配料。笋干可以和任意一种夏天的蔬菜搭配,譬如丝瓜,瓠瓜。周作人说:“夏天吃饭有一碗瓠子汤,倒是很素净而也鲜美可口的。 ”
入秋之后,鲜笋已是不多,可巧手的女人们又怎么会让餐桌冷清呢?放学的孩子偷偷掀开锅盖,里头往往是一只炖得快化了的老鸭,有火腿,有各类药材,再拨弄几下,夏季腌好的笋便出现了。夏笋切片,煮熟抹盐,冷却后装入罐子藏好,待到秋天食材不多的时候,便要派大用场,譬如此刻,正在灶台上炖着的老鸭煲。女人们会取出腌好的笋,放在水里漂淡,然后加入锅中,用笋的原味加上腌制的咸鲜味,搭着火腿,调动其余食材的精髓。笋这时候的作用就是“添彩”,就好像好莱坞大片里的配角,虽是陪衬,可是少他不得。
捱过秋季,冬天反倒又有了鲜笋:冬笋。冬笋的出现,就像是一个拯救世界超级英雄。它拯救了食材愈发单调的冬日餐桌。冬笋可单独成菜,也可做硬菜的打底佐料。可以来一盘油焖笋,不过和酱肉酱鸭搭配,应该是最好的选择。酱肉和笋,切成差不多大小的片状,交错叠在一起,放入蒸锅里。时间到了,自然满室飘香。这道菜,关键是酱油要好。浙江有不少酱园,好酱油还是容易寻到的,色泽红,口味醇厚,不会只给食客留下一个“咸”字。
咸鲜交错的配菜方法,在杭州菜里俯仰皆是,笋却是其中的百搭,四季有四季的吃法,既能调动多层次的味蕾感触,又不会让食材相互推搡,破坏了美感。
这大抵就是杭帮菜的精髓所在。四季间,筷起筷落,乡村野蔬和山珍海味都纳入口腹,就像这方西湖,移步换景之间,湖光山色尽收眼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