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国政协委员、中国驻欧盟使团团长、特命全权大使张明 （受访者供图）

　　作为支持自由贸易的世界主要经济体，中国和欧盟在全球经济复苏中均发挥重要作用，中欧合作因此被寄予厚望。本月正式生效的《中欧地理标志协定》和2020年年底完成的中欧投资协定谈判，将带来哪些积极影响？后疫情时代，中欧可以在哪些领域开展合作？面对新一届美国政府，未来如何更好地平衡中欧的关系? 围绕这些问题，全国政协委员、中国驻欧盟使团团长、特命全权大使张明接受《北京周报》专访，进行深度分析与解读。 

　　《北京周报》:2020年，中欧关系在疫情中逆势前行。您如何评价中欧在过去这一年取得的成果？ 

　　张明:过去一年国际形势复杂多变，新冠疫情更是增添了不稳定不确定因素，但中欧关系向前发展的趋势不仅没有改变，而且迈出了重要的合作步伐。习近平主席同欧盟领导人三次举行视频会晤，与欧洲国家领导人通过电话或视频沟通20多次，第二十二次中欧领导人会晤成功举办，高层交往的频率远超以往。在双方最高领导人的战略指引下，中欧建立了绿色和数字领域两个全新的高层对话机制。经贸合作可圈可点，中国对欧盟进出口逆势增长5.3%。据欧盟统计局数据，中国首次成为欧盟第一大贸易伙伴，也是欧盟唯一正增长的主要贸易伙伴。双方正式签署中欧地理标志协定，如期完成中欧投资协定谈判。此外，双方还共同维护伊朗核协议，推动政治解决国际和地区热点问题，加强对非洲的三方合作，为建立一个更可持续、更加安全的世界作出积极贡献。 

　　过去一年中欧关系之所以逆势发展，按照中国人的哲学理念是危中见机。中欧双方能够化危为机，取决于三个因素：其一，中欧在促进各自发展方面存在重大的共同利益，都视对方为重要合作伙伴。其二，中欧在支持多边主义方面有着共同责任，都致力于维护世界和平与繁荣、促进全球化健康发展、完善全球治理。其三，中欧在通过合作而非对抗、对话而非对立方式解决、管控分歧方面有着重要共识，都明确拒绝毒化国际关系、鼓吹“新冷战”的破坏性企图。 

　　《北京周报》:长达七年的中欧投资协定谈判如期完成，您如何看待这一投资协定的意义？3月1日，中欧地理标志协定正式实施，这对双方百姓有哪些好处？您如何看待下一阶段中欧经贸关系的走势？

　　张明:中欧投资协定谈判历时7年35轮磋商，终于在去年年底如期达成。这在单边主义、保护主义蔓延，世界经济和全球化受到疫情严重冲击的背景下殊为不易。我认为这份协定的达成有三方面重要意义。首先，有助于进一步消除中欧双向投资壁垒。正如习近平主席所说，协定批准实施后，将给中欧相互投资提供更大的市场准入、更为优化的营商环境、更有力的制度保障、更光明的合作前景。第二，有利于维护世界经济疫后复苏和经济全球化的健康发展势头。中欧作为世界两大经济体和重要稳定力量，达成高水平经贸协定，以实际行动构建开放型世界经济，释放了维护多边主义、支持经济全球化的积极信号，有利于稳定和畅通全球产业链供应链。第三，顺应了我国改革开放向纵深发展的趋势。中方以国际条约形式对欧方、对世界作出了高水平开放的承诺，为推动中国由要素流动型开放向制度型开放转变提供了全新契机。下一步，双方将抓紧推动协定后续工作，争取早日批准生效，惠及双方民众和企业。 

　　去年9月达成、本月初正式生效的中欧地理标志协定是中欧经贸领域的又一重要成果。这是中国对外商签的第一个全面、高水平地理标志保护双边协定。双方的优质特色农产品，如西峡香菇、安吉白茶、南京盐水鸭，以及法国香槟、巴伐利亚啤酒、帕尔玛火腿，都榜上有名。协定生效为双方地理标志产品推广进一步提供了法律保障，将有力促进相关产品提升知名度，扩大在对方市场的份额。对双方百姓来说，协定的生效意味着有更多优质正宗、价格合理的特色产品可供选择，将更好满足日益增长的美好生活需要。 

　　中国和欧盟是世界重要的两大经济体，总人口超过20亿，经济总量之和占全球经济三分之一。中欧经贸合作发展历程告诉我们，双方合作是基于相互需要，本质特征是互利共赢。双方通过深化经贸务实合作，共同维护自由贸易和多边贸易体制，不仅为实现各自经济社会发展提供了强大支撑，也为世界经济疫后复苏增添正能量。相信在中欧投资协定、地理标志协定等制度安排的保驾护航下，双方经贸合作将迎来更大发展空间。 

　　《北京周报》:上个月，欧盟委员会发布了新贸易战略文件，出台一系列贸易举措，并强调在打击不公平贸易行为、解决可持续等问题上采取更强硬和果断的措施。您认为欧洲保护主义持续加码会如何影响中欧关系？您对在欧投资的中方企业有何建议？ 

　　张明:近期欧方表现出的保护主义倾向确实令人担忧，特别是在欧中资企业颇感忧虑。除了你提到的新贸易战略文件中的一些论断，欧方近年来还出台了外资安全审查机制、5G政策工具箱等防御性措施，并加快针对外国企业补贴调查和供应链尽职调查相关立法。这些做法导致欧盟营商环境友好度下降，也给中资企业在欧经营带来了不确定性。还有一些高科技中资企业反映，欧方在缺乏证据情况下，把非技术因素作为安全衡量标准，限制中国企业参与5G等领域合作。这些做法违背欧盟强调的公平开放理念和原则，也不利于欧盟经济复苏和长远发展。近两年来，中国对欧盟投资下降明显，这已经很能说明问题。希望欧盟伙伴能坚持正确方向，从中欧经贸合作和中欧人民的切身利益出发，对此给予足够重视。 

　　尽管欧洲经济受到疫情冲击，出现了暂时性的困难，但要看到欧洲经济基础依旧牢固，市场依旧广阔，中欧经贸合作依然还有深厚的潜力可以挖掘。一方面，中欧之间的资本流动规模相对还比较小，据统计，中国对欧盟27国直接投资存量为2551亿欧元，占欧盟吸收外资总量的3.6%，位列欧盟第六大投资来源地。另一方面，中欧投资协定谈判的完成和中欧地理标志协定的生效，必将为中欧经贸关系注入新的强大动力，也为我企业进一步开拓欧洲市场、深化经贸合作提供了宝贵的历史性机遇。希望广大在欧中资企业坚定信心，积极与欧洲伙伴携手共进，推动各项业务向前发展。同时密切关注欧盟政策走向、积极参与政策制定过程，通过各种方式向欧方表达合理诉求和重点关切。 

　　我们也欢迎广大在欧中资企业通过各种渠道向中国驻欧盟使团反映新情况、新问题，驻欧盟使团将全力以赴支持我企业在欧诚实守信、合法合规开展经营活动。 

　　《北京周报》:在维护全球产业链供应链稳定，助力疫后世界经济的恢复和增长方面，中欧可以发挥哪些作用？ 

　　张明:在疫情冲击下，产业链供应链安全问题受到各方关注。欧美有一些人士呼吁将关键产业的供应链、产业链迁回本土，以减轻对外部供应链和市场的依赖。这种心情可以理解，但只要深入观察就会发现，当前全球产业链供应链格局是各国企业多年来共同努力、共同选择的结果，是各经济体要素成本、产业配套、基础设施等综合因素优化配置的结果，不是一朝一夕形成的，也不是随意能够改变的。中欧双方产业利益也同其他国家和地区的情况类似，早已相互交织、高度融合。 

　　疫情发生以来，中国一手抓防疫，一手抓复工复产，为满足世界各国防疫物资需求开足马力，2020年全年进出口总值32.16万亿元，超出各方预期，再次充分证明中国产业链的韧性。“钢铁驼队”中欧班列开出“新速度”，全年开行量同比增长50%，达到12400列，确保了疫情下中欧双方防疫和生产物资供应不间断。中国欧盟商会调查显示，89%的受访欧洲企业愿留在中国，三分之二的受访欧企将中国列为前三大投资目的地，包括德国大众、法国达能在内的众多欧企持续加大在华投资，反对对华“脱钩”成为欧方商界主流声音。 

　　可以说，中国和欧盟作为世界两大力量、两大市场，在维护全球产业链供应链稳定、助力疫后世界经济复苏方面已经发挥了重要作用，同时也承担着更大责任。全球供应链只有在开放、稳定、合作的环境下才能实现效率和安全。在当前疫情形势依然十分严峻的情况下，中欧双方应进一步加强互利合作，扩大双方产业之间的“正向依存”，保持货物往来畅通，确保投资项目正常运营，坚决向“脱钩”说不，从而为全球产业链供应链和世界经济复苏注入更多稳定性。 

　　《北京周报》:拜登上台以来呼吁美欧加强协调，在今年2月的G7峰会和慕尼黑安全会议上，美欧特别强调了要加强跨大西洋关系合作应对中国挑战。您认为这会对中欧关系走向带来哪些影响？ 

　　张明:现在确实有一些声音，将中国视为挑战或对手。我想，还是要用历史和事实来说话。无论是从5000多年的历史来看，还是从新中国成立70多年来的对外关系看，中国一直是和平的维护者。中国的发展是世界和平力量的增长，是世界和平发展繁荣的机遇而非挑战，这是有目共睹的。经过40多年改革开放，中国取得了巨大的发展成就，中华民族几千年历史发展中首次整体消除绝对贫困。但同时，我们也清楚地认识到，中国许多发展指标离发达国家还有不小差距，满足14亿人民对美好生活的向往还需要付出长期艰苦的努力。因此，我们没有时间、精力和意愿去做任何人的对手，也不希望任何人将中国作为对手。 

　　这场新冠肺炎疫情也使大家意识到，人类命运与共，任何人都无法独善其身。面对全球共同挑战，国际社会唯一正确的做法是精诚团结、携手合作，而不是以意识形态划线搞集团政治，搞针对特定国家的“小圈子”。我这个年龄的人经历过冷战时期，亲身感受过冷战对世界各国和各国人民意味着什么，也深知在冷战结束之后世界朝着繁荣发展的方向迈出了多么大的步伐。习近平主席曾经说过一句很形象的话，他说我们要跟上时代前进步伐，不能身体已进入21世纪，而脑袋还停留在冷战思维、零和博弈的旧时代。冷战和对抗不会有出路，团结与合作才是人间正道。 

　　中欧关系有独立的价值，不应隶属于任何大国关系。我们推动中欧关系，不针对第三方。欧盟发展与第三方关系时，也不应针对中国。欧美关系变化不应影响中欧关系，更不应以牺牲对华关系为代价。欧盟近年来提出要加强战略自主，欧洲大国的主要领导人曾表示欧盟不应联合美国对付中国，呼吁加强同中国合作，这些都是积极的信号。我希望中欧双方都会秉持这些精神，继续以大格局、大视野处理好包括中欧关系在内的大国关系。 

　　《北京周报》:欧洲日益警惕中国传播影响力，疫情期间中国对欧洲的帮助反而被视为是中国传播影响力的机会，这种误解在某种程度上影响了中欧关系的互信程度，在您看来应如何处理这些分歧？ 

　　张明:疫情发生以来，中国经过艰苦卓绝努力，付出巨大代价，有效控制住了疫情发展，维护了人民生命安全和身体健康。其间也得到了包括欧洲国家在内的国际伙伴的支持援助。在疫情全球蔓延的时候，中国感同身受，同样向包括欧洲在内的其他国家伸出援手，用实际行动证明团结合作是抗击疫情的最有力武器。这些都是事实与真相。在此过程中，中国政府敬畏生命、科学抗疫的态度，赢得有关国家民众的普遍认可和支持。 

　　新冠疫情是人类前所未有的公共危机，没有什么比人的生命安全和健康更重要。国际社会抗击疫情存在“木桶效应”，只有确保每一个国家、每一个人的安全，才有人类的共同、可持续安全。中国开展国际抗疫合作正是基于这一基本的出发点。我们无意通过抗疫与别国一较高低、谋求地缘政治影响力，更不以输出自身制度模式为目标。炒作“叙事之争”“口罩外交”“疫苗外交”，不仅毒害了国际抗疫的合作氛围，更可能制造“免疫鸿沟”，给人类的生命安全带来重大风险，我们对此应坚决说不。 

　　合作应当以互信为基石，否则只会滋生误解与误判。中欧关系建交45年来取得的巨大发展是建立在互信基础之上的。新形势下，中欧作为两大文明应进一步对话交流，树立正确的双向认知。我们是合作伙伴，不是制度性对手。当前疫情仍在全球蔓延，人类仍在与病毒进行殊死战斗，我们应超越意识形态的差异，摆脱自我实现的猜忌，携手应对全球挑战，为国际抗疫合作以及人类共同发展作出积极贡献。 

　　《北京周报》:您认为在《中华人民共和国国民经济和社会发展第十四个五年规划和2035年远景目标纲要》（简称“十四五”规划）的实施过程中，中欧有哪些进一步合作的空间？未来中欧关系发展中会出现哪些亮点？ 

　　张明:随着“十四五”规划出台，中国进入了新发展阶段，将贯彻新发展理念，构建新发展格局，其中蕴含着全新机遇，势必将为中欧合作带来广阔空间。 

　　一是中国进入新发展阶段的机遇。在“十三五”期间，中国人均国内生产总值超过1万美元，5575万农村贫困人口实现脱贫，1亿农村人口转移到城镇落户，城镇新增就业超过6000万人，建成世界上规模最大的社会保障体系。这些都为中国进一步深挖内需潜力，发挥超大规模市场效应打下了坚实基础。展望“十四五”，中国将成为世界的市场、共享的市场、大家的市场，同包括欧洲在内的世界各国共享机遇红利。 

　　二是中国贯彻新发展理念的机遇。进入“十四五”时期，中国经济社会发展将坚定不移贯彻创新、协调、绿色、开放、共享的新发展理念，推动高质量发展。我们将着力加快推动绿色低碳可持续发展，不断改善环境质量，建设人与自然和谐共生的现代化，为应对全球气候变化做出中国贡献。科技创新将在中国新发展阶段发挥支撑引领作用，知识产权将得到更系统、全面的保护。这些新发展理念与欧洲绿色、数字化转型的发展方向高度契合，双方可以抓住契机，进一步加强发展战略对接，打造绿色伙伴、数字伙伴。 

　　三是中国构建新发展格局的机遇。中国将加快构建以国内大循环为主体、国内国际双循环相互促进的新发展格局，不仅不会闭关内顾，而将会从供给和需求两端同时发力，全面畅通生产、分配、流通、消费各环节，在提高经济韧性和竞争力的同时，建设更高水平的开放型经济。相信这将为欧洲企业家来华投资兴业和中欧企业开展更高水平合作带来更为优化的营商环境、更健全的制度保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