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永远忘不了1996年11月初到广西野外考察时的情景！”潘教授回忆，那天，人们正烧荒采石，一只白头叶猴探出头，惊恐的眼中满含哀怨。此时，它活在世上的“同胞”可能已不足百只——其骨泡酒能“壮体，包治百病”的说法正喧嚣尘上……他决定留下来。“若它们作为物种而被大自然所淘汰，也就罢了；但如果是因人类而消失，那也是我们科学工作者失职！”
为了找到合适的观测研究地点，潘教授和学生们在广西的大山里转了3个多月。没住处，只能搭帐篷，睡山洞，还要时刻提防毒蛇侵袭……总算在崇左县一处闲置的简陋军营里安营扎寨。每天天不亮，他们从那里出发，进山找和“看”猴——分头到不同的陡峭绝壁下，用望远镜考察白头叶猴的分布情况和生活习性。
突然有一天，一个陌生人在山谷里找到潘文石，说“我们领导请您去”。在其记忆里，存有一些因保护动物而触动地方利益、与之“吵架”的镜头。但此次，等待他们的是一桌饭菜和早早恭候的崇左县委书记的“歉意”：“您来搞研究，我们知道得太晚，让您吃苦了……”吃完饭，韦书记问“需要为您做什么？”潘教授一指桌上的剩菜，“请给个塑料袋打包——我的学生已经吃了太长时间的方便面。”（在遍布喀斯特地貌的山区，吃饭是个难题，饥肠难耐却成“家常便饭”）于是，书记“命令”：以后每周都把潘先生和同学们接来吃饭，“教授，我还不知道您的研究有什么样的价值，但崇左人民尊重科学，崇左就是您的家！”
在当地政府和北京大学等的大力支持下，研究顺利展开。2000年10月，北大崇左生物多样性研究基地正式挂牌。科学家们在广西崇左县20多平方公里的研究区域里对多群白头叶猴进行全年跟踪。到了2002年8月，潘教授在一次国际学术会上披露：经过在6年多研究，已初步揭开白头叶猴的繁殖进化之谜。
他曾亲眼目睹“一夫多妻”的雄性白头叶猴为争夺繁殖权所进行的“大战”，最终一只“年富力强”的公猴把“手下败将”的“妻妾”统统据为己有，并将这个“新家”维持到现在。此间，其“一家之长”地位又受到比之更强壮的年轻雄猴的不断挑战。“这或许是白头叶猴家族得以延续几百万年的一个‘强者生存’的秘诀吧。”
潘教授还不止一次看到白头叶猴之“狠”——“后爸爸”会毫不留情地把“原家长”的幼仔推下悬崖或用其它方式杀死。而研究后得出的结论是，“杀婴”正是“新家长”的繁殖策略——主要目的并非杀戮，而是为了促使母猴尽快进入新的繁殖期，从而将自己的基因遗传下去。
事实上，白头叶猴也遗传和延续了“助家”的传统与“品德”。按“常理”，它们中的男孩长大后要离开父母，去组建自己的家庭和繁育后代。然而，潘教授却发现，有不少“选择”留在家中帮父亲照顾弟妹，反击外来者入侵。“正是由于这种‘助家’和‘利他’行为，白头叶猴的家庭才得以维持相对稳定。而‘入侵——杀婴——助家’构成了以雌性为中心的繁殖进化战略，确保了白头叶猴世世代代相对稳定的生活。”
“动物的生殖策略可能会不断进化。”潘教授还发现，也有“入侵者”既不杀婴又没独占全部“妻妾”，而是采取有点像人类社会的处事原则，如协商，甚至以谈判“妥协”代替“战争”，把她们与领地分一些给“败者”。“这完全是一个‘新’的行为的改变。”
研究动物的社会行为是近几年的一个新领域，对此一直很感兴趣的潘教授选择与人类更接近的灵长类动物白头叶猴作为研究对象似乎是“顺理成章”的事儿。“过去研究生命演化，往往从形态学的角度（如比较人与猴子为什么长得像），而白头叶猴开辟了很多有趣有价值的理论可能性。”
可潘教授并不想把研究成果只体现在发表论文上。“如果发论文能保护野生动物，那大家光发表论文不就行了？”他总是先把时间“让”给抢救，早年甚至宁可评不上更高职称也决不“为论文而论文”。“如果我们发表千篇论文、百部专著，可研究对象都死光了，这些研究还有什么价值？！”
“熊猫爸爸”
在着手拯救白头叶猴之前，潘文石用了超过16年的时间在冰天雪地的高寒山区跟踪大熊猫，研究它们的生存之道。
1980年，一个偶然的机会，在实验室研究病毒的潘文石到四川卧龙参加一个关于大熊猫的国际合作项目。那里刚刚死了几只大熊猫，其“主食”竹子恰好赶上60年才一次的开花，于是不少人以为找到了死因，一项大规模的抓捕野生大熊猫而进行人工饲养的计划开始实施……潘文石研究后却很快发现，大熊猫濒危与竹子开花关系不大，“就如同南方人吃水稻、北方人吃小麦（面食），这是一个习惯，当然也跟环境有关系——中国南方不产小麦，此乃自古形成，熊猫亦如是。”
还是“小讲师”的潘文石不顾“白眼”，力排众议而上书中央政府：“人工饲养计划实际上却在毁大熊猫前程——只会破坏种群结构，很可能使之不再繁殖！保护它们的最好办法是加强其野生习性研究，设法让其能够在更多的自然栖息地生存下去。”不久，“计划”终止。潘文石则进入大熊猫分布最密集的地区秦岭，一扎便是十多年，跟随野生大熊猫从海拔1000米到3000米以上，无数次跨越这片拥有107道溪流和108道山梁、总面积250平方公里的地区。
潘文石他们给十几只大熊猫戴上了无线电跟踪颈圈，自己则经常连续三五个昼夜坚守在摄氏零下十几度的帐篷里，每过15分钟做一次记录，一天96遍，取得有关大熊猫交配、受精、产仔、哺乳最直接可靠的参数。
因为怕惊扰大熊猫，他们还不敢生火；为保住脸上油脂以防冻伤，两周才“敢”洗一次脸；长期咬“冰疙瘩”（食物）和缺油水，前8年几乎天天处于一种“被饥饿”状态；还养成了跟野生动物一样的作息时间——白天睡觉晚上工作，“躺下就着，睁眼便接着工作。”野生动物从没有深度睡眠，他们也一样，“一天的睡眠可以分成无数次来完成。”而渺无人烟的野外生活，尽管加了小心，但危险依旧。潘老师本人就曾多次遭遇意外，“可我就是摔不死。”许多学生也老“缠”着他要“跟着去”……
整整花了4年时间，潘教授才让一只叫“姣姣”的雌性大熊猫接受了人类的亲近与关爱，他本人则有幸成为世界上第一位在纯自然的情境下目睹生性多疑的大熊猫分娩过程的科学家。
姣姣生第一胎时，潘教授只能通过红外线微型摄像镜头“窥视”；到生第二个孩子时，他已经能近距离看她喂奶了；等第三胎出世，姣姣完全解除戒备，甚至可以允许潘教授他们当着她的面抱起新生宝宝量体温、记录心脏跳动频率。后来，连发情期都不避人了，“我们可以坐在‘求偶场’中间，看几只雄熊猫为争夺姣姣而撕咬，但它们丝毫不会伤害我们。”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