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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藏,神秘的和不再神秘的
张晓明 · 时间: 2008-04-29 · 来源:北京周报网

 

第一次听陈宗烈讲西藏的故事,我就佩服得五体投地,其实我也是个“老西藏”,在上个世纪70年代初在西藏工作过8年,可是相比有藏龄25年的陈宗烈先生,那只能是小巫见大巫。事实上,我对西藏近代史上的许多感性知识是从陈宗烈的图片中获得的。

我进藏的时候,布达拉宫广场前的两座白塔已经不复存在,在他的图片中我知道,那两座白塔曾是拉萨城的西大门。1904年,荣赫鹏和他的英国侵略军就是从塔门进入拉萨的。陈宗烈现在的这张布达拉宫(见卷首语)的图片,拍摄于1956年初冬的早晨,拉萨河谷的雾霭还没有散去,晨光照亮了整个布达拉宫。

陈宗烈先生说,天还没有亮的时候,他就爬上了药王山,等待着那个曙光普照的时刻,当布达拉宫从兰色的雾霭中渐渐显露出来的时候,就像从海中升起的水晶宫。“当时我被眼前的景象迷住了,”陈先生说,“没有哪个角度比这张图片中的布达拉宫更巍峨壮丽的了。”

陈宗烈初到西藏的年代,西藏还笼罩在神秘的面纱之中。当时虽然已经和平解放,但是西藏地方政府仍拒绝一切外部影响的渗入,他们最大的愿望就是使这种中世纪式的政教合一的封建农奴制度完整地、永久地保持下去。可是历史不以少数人的意志为转移,当社会变革不可阻挡地到来之时,西藏神秘的面纱被渐渐揭开。

陈宗烈在西藏工作的最初几年,正好经历了20世纪的西藏两个时代两种社会制度的巨大变化。那个阶段他拍摄了大量有关西藏社会生活的图片,既拍了人,也拍了神,拍了高贵的人,也拍了卑贱的人,他给黑暗、野蛮的封建农奴制立此存照,也记录了这个制度最后走向崩溃的全过程。

1956年8月,陈宗烈第一次走进布达拉宫。那个时候,这个巨大的城堡既是现世达赖喇嘛的冬宫,又是前世达赖喇嘛的陵寝,还是西藏地方政府办公的地方,是西藏最为神秘的所在。西藏日报的同事,尼玛旺堆的父亲是噶厦官员,在西大殿管理文书,在其父亲的安排下,他们得以进入这座圣殿。从雪城进去,穿过三道森严的山门,进入迷宫一般的殿堂,在幽暗寂静中,满目都是闪闪烁烁的珍宝,偶然能见几个服务人员悄无声息地行走。布达拉宫给陈宗烈最初的印象就是神奇而神秘。

当然第一次造访他只带了一双眼睛,但在此后一些年,他拍下了许多有关这座圣殿的罕见的画面,一群差民负重攀爬在布达拉宫的巨大石阶上,布达拉宫德阳厦广场上宏大的跳神场面,噶厦官员在在布达拉宫喝茶议事、骑马出行,甚至打牌娱乐,东大殿的皇帝万岁牌......布达拉宫的壁画很多,在陈宗烈的影集里,我看到一幅令人震撼的画面:一群缚有人头的马队围着大昭寺奔跑,这个镇压工布暴动的画面是作为政绩描摹在布达拉宫壁画之中的,布宫我进去过不下十次,可这幅壁画在哪里我依然不知道。

陈宗烈还拍摄过上个世纪中叶布达拉宫脚下的旋杆表演。历史上每年藏历正月初二,布达拉宫都要举行一种叫“强嘎塔雪”的表演。早先表演者是从红宫顶层,从长达百米的牦牛绳上滑下,曾出现过绳断人亡的惨剧,十三世达赖时期改为人在杆上旋转的表演。那些在高高的杆上作着危险表演的人,都来自萨迦地方的差民,因此,当地有一个家喻户晓的谚语“强嘎塔雪的阿妈不是饿死而是愁死的。”这种危险的娱乐,终结于1959年藏历年。陈宗烈报到的图片就是最后一次旋杆表演的影像记录(33页图)。

与此一样罕见的是几张乃琼护法降神的图片,乃琼是个西藏地方的超级巫师,当时还被达赖喇嘛封为三品官,每逢重大事件,就连“全能全知”的达赖喇嘛也要听从他的决断。为了能拍摄到这张上个世纪乃琼的最后一次降神,陈宗烈用银元雇用了一个铁棒喇嘛为他开道,因为在传大昭期间,拉萨的治安由铁棒喇嘛负责。我在陈宗烈的图片中看到过他拍摄的“朵多”(铁棒喇嘛),袈裟下的垫肩又宽又大,手上的铁棒丈二长,在喇嘛阵中好不威风。

在这个神秘世界里,陈宗烈还拍到了戴着镣铐在街上行乞的犯人,睡在狗窝里的瘦骨嶙峋的孩子,不堪重负的女农奴,拉萨“邦”村的乞丐群,因年老体衰而被驱逐庄园满脸愁容的老人——这在1959年前的西藏随处可见。在不到3万人的拉萨城,乞丐就有4千。陈宗烈说,一次他去乡下采访,向一个50多岁的老妇人问路,问前面一个村子有多少人家,有没有寺庙?老人抬头说,“本波拉,呃卓莫”,意思是我没去过。这怎么可能,前面的庄子相距这里不过五、六里,看都看得很清楚。后来同行的人告诉他,这位老妇人真的没去过那里。因为他们被紧紧地束缚在土地上,没有领主的许可,他们是不能自由行动的。陈宗烈的图片平实地记录下一个黑暗、残酷、野蛮的农奴制的真实生活场景。

西藏的民主改革始于1959年初夏。当时西藏自治区筹委会于当年6月28日召开了第二次全体会议,通过了《关于进行民主改革的决议》,在这次会议上还通过了《关于西藏地区减租减息的办法》,对领主的土地实行谁种谁收,宣布解放农奴主的家奴朗生和废除农奴对农奴主的人身依附关系。在自治区筹委会第三次会议上,又通过了《关于废除封建农奴主所有制实行农民土地所有制的决定》,《关于西藏土地制度改革的办法》以及牧区民主改革的规定。至此西藏的民主改革轰轰烈烈地开展起来。

那个阶段应该是陈宗烈创作的巅峰时期,他最精彩的图片都产生于这个时期。西藏的民主改革,几乎在短短的时间里摧毁了西藏千百年来形成的政教合一的封建农奴制度,20万农户欢天喜地地拿到了土地证,得到了自由和土地的人们围绕着熊熊篝火,日以继夜地歌舞狂欢,欢乐的泪水流湿了他们的氆氇衣衫,这是榧国史上最感人的一幕。陈宗烈有幸目睹了全过程,并作了完整的影像记录:无论是焚烧人身依附契约、高利贷债券等——《扬眉吐气》,还是农奴分到了牲畜——《翻身农奴喜分牲畜》,或是《朗生互助组》、《喜获青稞大丰收》。史书上对这一段的描写很生动:1960年秋天,在短短的几个月里,西藏51个县共废除高利贷850万克(一克相当于28斤),减息折粮2.6万克,谁种谁收农奴得粮200多万克,约2万朗生安了家,得安家粮食18万克。

烧债契的那张名为《扬眉吐气》的作品,在2005年被文化部立项批准、中华民族文化教育促进会颁证入选“20世纪华人摄影经典作品”,陈宗烈曾给我讲过拍摄这张图片的故事。

1959年初冬,他和几个记者去拉萨郊区采访,来到达孜县的汪固尔山脚下。当时有8个乡的农民在那里集会,塔杰乡农民从庄园的库房里发现了许多文契,大多是一些人身依附和高利贷债据。人们围上去翻看,有人找到了自已按过手印的契约,挥舞着,哭喊着,场面一片混乱。有人请示当时负责这里民主改革的魏克同志,问这些东西能不能烧掉。有人举着柴火跑来了,火点起来了,人们不断地围拢过来,惊喜地雀跃地看着火堆的债据慢慢变成灰烬,有人用长棒翻动火堆,有人把双手举到头顶鼓掌。陈宗烈在这时按动了快门,他当时一定不会想到,这是一个在20世纪的西藏最具有历史意义的画面。一位著名藏学家后来说,在上个世纪60年代,人们对西藏的了解比过去一千年里了解得还多,西藏神秘的面纱被慢慢地揭开了。在这个过程中,陈宗烈和他的几位同行扮演了重要角色。陈宗烈后来告诉我,那个时期他拍的照片数以万计。

本集里陈先生还选择了一组人物照,也大都拍摄在这个时期,每个人物的脸上,都焕发出一种人性的光彩。其中老僧人、牧女卓玛、藏北牧人年扎、彭波老农,特别是藏学专家东嘎•洛桑赤列(下图)。这位曾经的活佛,后来的大学问家,是我非常尊敬的老师,他的那种超然世外的目光和满腹经纶的的举重若轻,都被陈宗烈先生准确地抓拍到了。从这些人物的真实神情中,传达出了上个世纪许多社会、历史和人文的信息。

总之,陈宗烈先生的摄影图片,捕捉到了西藏上个世纪中叶的许多准确的意象,告诉我们一个真实的西藏,为许多读者揭开了西藏神秘的面纱。事实上,陈宗烈先生这些图片先后编辑出版过三本很有影响的图册,一本为《图说西藏古今》,1997年由香港三联书店出版,2007年由华文出版社再版;一本为《图片西藏百年》,1999年由云南人民出版社出版,2000年荣获国家图书奖。还有一本是《目击雪域瞬间》,2005年由中国藏学出版社出版,2006年再版。可以说,任何一个人只要翻阅过陈宗烈先生的摄影图册,西藏之于他就不再神秘,西藏历史之于他也不再陌生。

(作者系 《中国西藏》杂志社社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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