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1月特朗普曾发出“最后通牒”，称如果不修正伊核问题全面协议（JCPOA）中的错误，他将于5月12日决定退出核协议。特朗普上任以来，重谈“北美自由贸易协定”，退出联合国教科文组织及“巴黎气候变化协定”、“跨太平洋伙伴关系协定”，再退出核协议并不意外。 

　　国际层面，以色列、沙特等为核协议崩盘使劲造势，而欧、中、俄等核协议谈判参与方则力主保住核协议。随着时间节点临近，相关国家加速保约、废约的最后努力，寄望能影响特朗普的决策。4月下旬至5月初，法国总理马克龙、德国总理默克尔、英国外交大臣约翰逊接踵访美，通过提出解决伊朗导弹、地区作用等问题的“大方案”，力劝特朗普不动核协议。以色列总理内塔尼亚胡则高调展示从伊朗获取的大量核研发资料，揭露伊朗研发核武器的意图，试图坚定特朗普退出的决心。目前看，特朗普虽未做出最终决策，但核协议存废的大致图景已大致可见。 

三种情景都不乐观

　　最坏的情况是美国、伊朗双双退出协议，核协议全面破裂。如果欧洲提出的挽救方案不能满足美国要求，特朗普5月12日决定不豁免对伊制裁，那么2011-2013年间对伊朗的石油制裁就将恢复。核协议的本质是伊朗限制核研发换取美国豁免对伊制裁，不豁免制裁将实质性地侵蚀核协议的根基。若伊朗认为留在核协议中利益无多，也会决定退出。按照伊朗最高国家安全委员会秘书沙姆哈尼的说法，伊朗还可能进而选择退出《核不扩散条约》（NPT），这将使伊核危机与中东核不扩散形势骤然恶化。美伊在叙利亚、波斯湾等地区早已剑拔弩张，核协议破裂将刺激双方矛盾冲突进一步升级，擦枪走火乃至全面对抗都有可能。 

　　相对较好的情形是各方都未退出，协议得以暂时维系。如果欧盟与美国就修正核协议达成一致，美国可能再次豁免对伊制裁。伊朗固然会强烈反对并拒绝遵守欧美对伊朗导弹和地区角色的新限制，但考虑到制裁豁免的红利依然存在，伊朗很可能在实际上继续执行协议。如此，2015年核协议的基本框架就能保全。当然，这种保全恐怕是暂时的。特朗普全面遏制伊朗的政策方向不会变，对伊朗的制裁和打压只会增强，可能随时就核协议威胁伊朗。美伊关系恶化的覆巢之下，岂有核协议的完卵呢？所以，这种情形下核协议的可持续性和稳定性依然得不到根本保障。 

　　另一种可能则是美国单边退出核协议，而其他各方继续执行核协议。无论欧盟做出多少努力，特朗普仍可能兑现诺言，不豁免对伊制裁，事实上退出核协议。尽管如此，核协议的其他相关方仍有可能继续执行核协议。一方面，伊朗对美国单边退出保持克制，不跟进退出，也不在导弹、中东地区等问题上过度刺激美国。在伊朗国内，鲁哈尼总统保核协议的态度明确，反复说伊朗绝不会首先退出协议。只不过美国退而伊朗留会让后者感到羞辱。另一方面，欧、中、俄都反对美国单边退出，都认为协议破裂将加剧中东动荡，因此愿意继续执行核协议。要实现这种图景，需要欧、中、俄、伊四方的协调和统一行动，这在目前条件下还有些困难。比如，欧、中、俄、伊在维护核协议上立场一致，但在伊朗导弹、地区作用问题上却有别，欧洲偏向美国，俄罗斯支持伊朗，中国则相对超脱。再比如，伊朗留在协议中，就需要继续获得制裁减免的红利，欧、中、俄就得顶住美国制裁压力，继续保持与伊朗的经贸往来。但是，在一个美国主宰国际商贸金融规则的时代，顶住美国制裁何其难！2011-2013年间美国对伊朗的严厉制裁已经证明了这一点。更不必说，目前中、欧都还与美国存在经贸纠纷，贸易战阴云笼罩，中、欧为伊朗市场而抗衡美国制裁的意愿和能力都是存疑的。 

还是美伊根本矛盾作祟

　　上述三种情景当然无法囊括核协议命运的所有变数。但可以肯定的是，三种情景中没有最好，只有坏和更坏。长期来看，核协议垮塌的可能性较大。著名智库“国际危机组织”就指出，5月12日节点之后，核协议要么是“突然死亡”，要么是“慢性死亡”。核协议究竟为何如此脆弱？仅仅说特朗普为推翻奥巴马遗产而捣毁核协议，或者按特朗普所言美国在核协议中吃亏了而要退出，是不充分的。 

　　核协议的脆弱体现的是美伊矛盾的深刻。1979年伊斯兰革命以来，美伊逐渐形成两大根深蒂固的矛盾。一是意识形态冲突。美国看不惯伊朗什叶派教士治国的政治模式和意识形态，认为其是独裁的、政教不分的、激进的，甚至是支持恐怖主义的。特朗普、蓬佩奥、博尔顿等人对伊朗的敌视只是美伊意识形态冲突的极端个人化表达。二是地区霸权之争。进入21世纪以来，美国作为中东的霸权国家，越来越难以容忍伊朗地区影响的扩张，尤其是伊朗通过伊斯兰革命卫队、黎巴嫩真主党、伊拉克什叶派民兵等在阿拉伯世界攫取的军政势力范围。奥巴马在谈判伊核协议时有意避开伊朗地区作用问题，旨在通过与伊朗的缓和来实现美国从中东泥潭中抽身。在特朗普看来，奥巴马的做法是绥靖。特朗普固然也想使美国摆脱中东负担，但其做法却是通过遏制伊朗来稳定中东、团结盟友。 

　　由此观之，核问题只是美伊两大根本矛盾的衍生品，其实质是美国反对伊朗这样一个“流氓国家”借核研发来扩张其地区影响力。如果核协议只解决狭义上的核问题，而不解决意识形态冲突和地区霸权之争，那么这个协议显然是流于表面的，且具有结构上的脆弱性，甚至经不起一个新总统的折腾。换言之，一个强大的、可持续的核协议，应该是一个包括伊朗地区作用、导弹问题、核问题乃至美伊双边关系在内的“一揽子”协议。以2015年核协议为出发点，逐步实现美伊关系的转圜与改善，至少在特朗普治下是不太可能的。核协议或“伤”或“亡”，这对美伊关系、中东稳定、核不扩散机制甚至中美关系都是坏消息，其负面影响绝非可轻易修复。（作者系中国现代国际关系研究院中东所副研究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