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朝鲜一系列的外交动作让人眼花缭乱，先是邀请美国前总统克林顿访朝，并释放了两位被判刑的美国记者；而后又借金大中去世展开“葬礼外交”，对韩国采取了释放人员，恢复开城交通和金刚山旅游等一系列缓解双边关系的措施。就在人们对朝鲜是否要恢复谈判感到狐疑之际，9月3日，朝鲜驻联合国代表部突然在发送给安理会主席的信函中称，朝鲜正在完成提炼浓缩铀的项目，同时废核燃料棒再处理也处在收尾阶段，正在利用提炼的钚进行武器化。朝鲜这一系列软硬兼施的外交行动的真实用意到底是什么？六方会谈是否能够重开？朝鲜半岛无核化进程是否还能继续进行？

要解答有关朝鲜的问题确实不是一件很容易的事情。但如果我们从朝鲜的战略目标、战术目标和策略手段三个方面细心梳理一下，或许可以从中找到部分答案。

朝鲜的综合战略目标

对朝鲜的战略目标历来存在看法上的分歧。但主要可以分为两大派，一派认为朝鲜的目的就是要拥核自保；另一派认为朝鲜的主要目的是利用核武器谋求和美国关系的正常化，改变自身的政治和安全上战略环境。朝鲜进行第二次核试验给了前一派很大的论据支持。但是，前一派的观点既不能解释六方会谈为什么能取得这么重要的成果，也不能解释朝鲜为什么在已经断然明确要拥有核武器之后，又再次表现出对话的意愿。然而，后一派的观点也不能解释朝鲜为什么在美国政府更迭，出现可以通过对话解决问题的重大历史机遇的条件下，再次开始奉行强硬政策。

事实上，上述两派观点都只是在一定程度上解释了朝鲜在不同情况下的战术目标，而朝鲜追求的战略目标要复杂得多。如果从国家的生存和发展的角度来谈，可以将朝鲜的战略目标大体概括为以追求朝鲜半岛的自主和统一为中心的综合战略目标。因为对朝鲜来说，只要半岛处于分裂的状态，自己就没有安全感，尤其在自己处于弱势地位的情况下，更是如此。但是这一目标在朝韩存在体制性对立和韩美保持军事同盟关系的情况下要实现起来是非常困难的。因此，朝鲜只能运用各种策略手段，通过实现部分战术目标，来逐步向战略目标推进或者等待时机推进。

在推进战略目标实现的过程中，朝鲜首先要解决的是与美国的关系问题。冷战后，美国借以主导半岛局势的主要手段就是抓住朝鲜核问题不放松。因此，对于朝鲜来说无论是“拥核”还是“弃核”，也都成了其实现最终目标而与美国周旋的手段。至于被一些人称作的所谓“边缘政策”，无非是朝鲜在二者之间的摇摆。通常决定这种摇摆的是朝鲜对对手政策和时局的判断。这种摆动策略决定了朝鲜在谈判弃核的同时始终不愿意放弃发展核武器的能力，并且一有不利于自己的情况出现，朝鲜就向突破边缘的方向摆动，直到不利局面出现改观。但是，这种摆动状态不可能永远持续下去。朝鲜最终必须作出明确选择。在六方会谈进入到最关键的时刻，朝鲜即将进入到弃核难以逆转的阶段时，由于对手的诸多不当措施，以及其他因素的出现使朝鲜难以面对不确定的未来，结果使钟摆最终定格在拥核战略上。

除了外界因素，朝鲜主观上也表现出其突破边缘政策具有多重意图，一是要摆脱六方会谈目标多元化的困扰；二是占据拥核高地寻求与美国双边对话的主动权；三是在拥核自保的条件下，为国内的政治稳定和经济发展留下运作时间。

如今朝鲜为什么又主动实行外交出击，寻求对话谈判呢？

朝鲜这次采取断然措施突破边缘政策，并没有使局面向自己希望的方向发生转变。相反由此导致的僵局从长远来看对朝鲜并不十分有利。

朝鲜贸然撕毁弃核协议转向拥核，严重地削弱了自己在国际社会的道义根基，因而必须准备接受面对长期的国际制裁和处境孤立的局面。虽然朝鲜已经习惯于并且也作好准备继续承受这种孤立和制裁，但对于急于建设强盛大国的朝鲜来说这并非好事。朝鲜如果真是选择将拥核自保作为其相当长一段历史时期内的国家战略，其面临的关键考验还是国内的经济支撑力问题。

转向维护经济发展利益

对于朝鲜真实的经济情况外界很难摸透。根据联合国的测算，朝鲜有870万人口粮不足。有些国家的媒体也常有相关的负面报道。但朝鲜真实的情况是否如此糟糕很令人怀疑。朝鲜采取强硬政策，除了政治上的考量外，也必然有经济上的信心支撑。其实，就在人们希望朝鲜弃核、开放的时候，朝鲜的经济似乎正在悄然发生着变化。平壤街头生意兴隆的小餐馆、小吃摊以及其他一些小商业，啤酒、餐馆电视广告的出现，表明朝鲜经济的市场成分正在逐渐增多，活力也在不断增加。但无论是数据，还是眼见的现象都不能完全说明朝鲜的经济状况。朝鲜经济可能正形成一种多元性结构。不过无论朝鲜在经济上的灵活性增加了多少，都不可能实行封闭式发展。今年8月14日被阿联酋海关扣留的朝鲜运往伊朗的违禁武器，从一个侧面反映了朝鲜与外界的经济关系。显然，即便朝鲜要在自我孤立的状态下发展，也必须尽量扩大与外界的经济交往。但是朝鲜的拥核政策使其在这方面受到严重的制约。今年8月11日美国政府宣布对朝鲜光山银行实施金融制裁，也只是这种制约的一种反映。

所以，总体来看，无论是进还是退，朝鲜都需要国际关系的缓和，其中主要是谋求打破与美国和韩国的僵局。或许，正是这种战略性因素使得朝鲜从决裂式的强硬转向寻求对话。不过，从朝鲜进行的对美“放人外交”和对韩“葬礼外交”以及对联合国的“书信外交”看，朝鲜的着眼点已经不在是否弃核的问题上了，而是转向维护经济发展利益上。

朝鲜对美外交虽然是寻求双边对话，但是除了笼统的大目标之外，并没有可以谈的具体原则和目标。而与韩国则主要关注恢复开城的南北交通和金刚山旅游，这两个经济项目给朝鲜带来重要的外汇收入。给联合国的信的核心则是要求取消制裁。8月25日，韩国发射卫星被国际社会认为是正常现象。对此，朝鲜认为极不公平并对安理会进行的对朝制裁表现出强烈的不满。信函称：“如果当初没有把我们和平发射人造卫星当作问题，我们就不会实施像第2次核试验这样的强硬应对方案。”因此，朝鲜要求安理会解除对朝的制裁。显然朝鲜的关注点在于通过证明自己拥核的正当性来维护自身的经济发展利益。

通过朝鲜同意弃核到拥核自保，而后又转向寻求对话与缓和，最后又表现出新的强硬这整个过程的梳理，我们可以看出，朝鲜已从究竟是拥核还是弃核的摇摆式的被动应对战略转向以拥核为依托的主动应对战略。而其策略一是对话和强硬政策的交替使用以谋求对话的主导地位，二是通过寻求与美双边对话来分化国际社会。

朝鲜的方法是否能够奏效还要看国际社会特别是美韩等国如何应对。目前国际社会对朝鲜所做的姿态反应并不积极，其主要原因首先在于此次朝鲜虽然表现出了对话的愿望，但是却已经抽掉了对话的核心目标。朝鲜半岛无核化是构建未来半岛和平机制的基础，如果失去了这个核心目标，对话的意义也就大打折扣。朝鲜虽然在给联合国的信函中表示朝鲜不反对无核化目标，但实际上是将这一目标泛化为全球无核化。其泛化的目的是要以有核国家的身份进行对话，这种泛化将使半岛无核化谈判难以进行。其次，朝鲜在该信函中明确表示反对六方会谈，试图抛弃六方会谈，另起炉灶，通过与美国的双边谈判来解决问题，这也是一种不现实的做法。

从历史看，恰恰是因为美朝1994年的双边核框架协议的最终失败才有了朝核问题六方会谈。虽然六方会谈在运作中尚有一些不尽人意的地方，但这一架构反映了东北亚地缘政治的需要和地区安全发展趋势的要求，也是能够解决朝鲜半岛持久和平稳定的合理架构。六方会谈虽然不是正式的国际组织，但是一个正在运作的有效的国际机制。朝鲜随意撕毁在这种机制下签署的协议已经严重地削弱了其在未来任何的相关谈判中的信用基础，也使朝鲜另外提出的任何新的谈判都失去价值。因此，抛弃六方会谈和其已经取得的成果而另起炉灶只会使朝核问题谈判陷入新一轮的谈判签约再毁约的循环。而且，在朝鲜已经正式拥核的情况下，这种循环会给东北亚安全带来更多危险的不确定因素。因此，六方会谈仍是解决朝鲜半岛安全问题的合理框架。

目前，随着美国奥巴马政府的政策调整，日本民主党的上台和中国实力地位的迅速提高等诸多因素的出现，东北亚地区可能将迎来一场战略大调整。这种调整需要更多的对话与合作。在这种背景下，抛弃六方会谈将不利于调整向积极方向发展。因此，在朝鲜拥核孤立的情况下，其他五方就地区安全问题和未来的安全安排进行对话同样非常重要。六方会谈完全可以有比推进朝鲜半岛无核化更广泛和深远的意义。

（作者是中国国际问题研究所副研究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