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自美国伊利洛伊州的民主党参议员奥巴马11月4日被选举成为第44任美国总统。显然，这一选举结果本身就具有历史意义。美国人用自己的选票以绝对的优势选出了其历史上第一位黑人总统，这样的情景在上世纪六、七十年代美国社会改革以前，完全是不可想象的。美国是一个多民族的国家，历史存在着严重的人权问题。美国人多年来一直在追求和标榜种族平等、多元融合。奥巴马的当选给处在集体沮丧中的大多数美国人带来信心，注入了希望。相比于过去几个月，美国人现在士气格外高涨，希望自己选出的这个新面孔能够带领国家走出低谷。

奥巴马以“变革”的面孔、肩负重振国家的希望上台，一定会试图调整美国内外政策。虽然“变革”的具体内容奥巴马还没有清楚地阐述过，但扭转里根时期以来美国保守主义的政治潮流，以民主党式的经济、外交和社会政策重塑美国面貌，扫荡华盛顿精英主义的决策氛围，无疑是奥巴马心目中的核心理念。因此可以说，奥巴马所谈到的“改变”，决不只是四年或者八年一轮的政府政策调整，也不是从共和党到民主党的政治系统变色，而是从保守主义到自由主义的美国政治风向调头，是30年一轮的社会大变局。

社会大变革

从选举结果来看，大多数美国人是认同美国社会需要一场大变革的。10月初的民调显示，89%的美国人认为国家走在错误的道路上。在这样深刻的危机感之下，美国人求新求变的决心是比较大的。2004年曾经因为堕胎、同性恋等意识形态话题而倒向共和党的几个保守州，这次大选都投向了奥巴马，利益已经战胜了“原则”。在民众的支持下，民主党在本次选举中进一步扩展了在国会两院的优势，其国内政治权力也达到数十年来的极盛。另外，海外欧、日盟国的民众对奥巴马也印象较好，就连伊朗、俄罗斯、朝鲜等目前与美国处在摩擦状态的国家，也对奥巴马多少抱有期待。因此，可以说，执政理念明确、民众支持率高、本党一统府院、海外颇有期待，这些都是奥巴马上台以后推行新政策有利的内外条件。

但是，如果更深入地分析当前美国政治经济背景，就会看到奥巴马所面临的内外挑战相当巨大，通向“新美国”的道路绝不平坦。对于新政府来说，上一任布什政府留下的历史遗产并不太好。明年奥巴马上任之时，在国外将面对的是阿富汗战争、伊拉克战争的僵局，一个重新崛起并难以驾驭的俄罗斯，一群中东、南美、非洲的反美主义左派政权，久拖不决的朝鲜、伊朗核问题，还有陷入困境的全球金融和贸易体系，以及随之而来的要求美国改革的呼声。再看向美国国内，金融危机开始严重拖累实体经济，失业率上升到10多年的高点，社会问题日益突出，底层民众的民生问题逐渐激化，两党的政治裂痕也比以前突出。虽然正是布什政府的这些问题把奥巴马和民主党送上了权力之巅，但是要具体着手解决它们，恐怕对任何政治家来说都绝非易事。

除此以外我们更应当注意到，美国政治、经济实际上面对着一些不利的大背景，这是无论谁当选总统，都必需承受的。首先是新经济的破灭。上世纪90年代以来，以知识和信息经济为主体的新经济在美国高歌猛进，全球资本如梦游般地涌入美国市场，美国经济一片繁荣景象。随着泡沫的破灭，新经济所带来的外溢效应不复存在，国际社会对世界经济的认知回归到了基本面上，美国恐怕再难享受全民举债狂欢的特殊待遇。

其次是“和平红利”的结束。冷战结束初期，美国的政治实力和道义影响都达到了前所未有的高度。通过巩固和扩展同盟，有效压缩军费开支，积极推动全球化，美国经济实现持续性扩张，享尽了独霸天下所带来的“和平红利”。另外“和平红利”还包括“战胜红利”，美国拖垮了苏联，打赢了冷战，成为世界上唯一的超级大国。世界各国对美国又敬又怕，使美国享有了无与伦比的政治威望和“软权力”。然而国际环境的恶化和新兴国家的强势崛起使得这一局面难以维持，尤其伊拉克战争更是极大地损害了美国的软实力。

第三还有美国霸权的双重成本问题。“9.11”事件以前，美国霸权的成本在于提供全球公共产品，确保世界市场统一和国际秩序稳定；然而现在美国不得不担负起国土安全的沉重成本。美国为了防止第二个“9.11”的出现，必须在海外扩大驻军、广布情报网、扶持亲美政权，在国内就要加强对某些公民的监控，公民自由从而受到某种程度损害。我们决不要轻视美国这种国内自由的损伤。美国这个国家成功的关键在于超强的创新能力，而强大的创新能力来源于自由主义的制度安排。所以长期来讲美国为了维护国土安全所付出的国内成本是非常大的，可能超出了一般人的想象。

最后，我们还要看到奥巴马大获全胜这一事件本身背后的隐患，可能会对其未来施政形成掣肘。首先是党内协调问题。一党独大的局面可能会让民主党国会信心过度膨胀，甚至在某些政策上走极端，对党内政治资历较浅的奥巴马也会形成牵制。在民主党中，奥巴马应该属于实用现实主义者，预计他未来会跟民主党内比较激进的势力之间出现内部张力。民众的高期待对于奥巴马也是一把双刃剑。奥巴马的成功，某种程度上得力于理想主义者和少数民族对他的期待。但是奥巴马本质上是一个信奉实用主义的政治家，理想主义者对他的期望很大程度上可能要落空。

美国何处去

和美国历史上那些开创时代的总统如罗斯福、里根、林肯相比，奥巴马具备了一些相同的条件，比如国家正处在危难之中，民众以强大的决心和高涨的热情期待着一场变革。可同时奥巴马又面对着和前辈所不同的难题，背负着一些额外的包袱。因此，奥巴马将给美国带来什么样的政策改变，目前还不得而知。如果大胆地猜测的话，奥巴马上台后美国内外政策可能会发生以下一些变化：

在对内政策上，奥巴马显然首先要应付经济危机。在奥巴马竞选网站“变革”菜单中，第一项也是经济。奥巴马是支持布什的救市方案的，支持政府干预经济危机，这本也符合民主党的理念。而他的长期经济政策目前还不完全清晰。其中比较明确的是对高收入人群增税，用以补贴低收入群体，特别是用于建立医疗和其他社会保障。由此可以判断，政府加强干预经济和主导社会再分配，应该是奥巴马政府未来经济和社会政策改革的主流方向。

对外政策方面，奥巴马政策调整的步伐可能比外界预计的要大。一些评论家甚至认为，面对多重的现实困境，在大选中被经济议题压倒的外交问题反倒有可能成为美国新政府上台后的首选突破点。因为相比复杂的国内经济和社会矛盾，外交层面面临的国内制约相对较少，也更容易得分。奥巴马一直被认为缺乏经验、尤其外交政策领域的经验，因此更需要通过对外政策的成功来证明领导能力。

具体而言，奥巴马在对外政策上最急迫议程包括：一是重建美国的软力量，恢复受到损害的道义形象。奥巴马可能会加强与欧、日盟友的协调，转变在国际环境合作上的强硬立场，接受《京都议定书》，重返联合国平台，重视多边合作。二是应对伊拉克和阿富汗问题。奥巴马承诺上任后16个月从伊拉克撤军。即使做不到，也要找到某种妥协方案。在反恐战略走向上，美国可能将重点由伊拉克转移到阿富汗，集中对付本•拉登和基地组织。三是加强国际合作来解决国内金融危机。最后，奥巴马还需要控制朝核、伊核问题，尤其是稳定俄美大国关系。总体来说，在外交议题上，奥巴马政府的政策立场应该会比共和党人更加灵活和温和，倾向于多边合作和外交对话解决问题。

奥巴马政府执政下，预计中美关系总体上会保持稳定。今天的中美关系已经相当成熟，经济相互依存加深，社会往来增多，政府沟通渠道完善。这样一种成熟的关系不太容易受到政府更替的影响。另外中美之间的实力差距相比以前大大缩小，力量的平衡也有利于关系的稳定。奥巴马现在面临内外难题很多，对中国的需求很大。而他本人虽然在竞选中不时对中国发出一些批评，但9月22日发表在《中国商业周刊》上的《关于对华政策》一文中，奥巴马承认中国的重要性、认识到中国的复杂性、确定其政策目标是寻求与中国的合作，总体上说展现了很积极地对华政策姿态。

当然，奥巴马上台还是会给中美关系带来一些新的议题和相应的争论。至少在三个问题上奥巴马与布什的对华政策是有不同看法的，一是贸易问题，二是人权问题，三是气候变化问题。尤其是在贸易问题上，中国政府应该有一个基本的预期，就是奥巴马上台以后中美贸易摩擦会增加。目前民主党在美国国内政治结构中形成一党独大，可能会信心膨胀，走的比较激进，在贸易政策上对中美关系的冲击比较大。奥巴马的经济政策究竟会走多远，日后还尚待观察。这要求中国政府和企业提前准备、密切观察、积极应对。

总之预判未来一两年的中美关系，我们大概可以这样描述：总体稳定、争吵增加。

（作者是中国人民大学国际关系学院副院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