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8年4月4日，在罗马尼亚首都布加勒斯特，俄罗斯总统普京在北约--俄罗斯理事会会议结束后出席记者招待会,在北约扩大等有争议的问题上再度表达了不满。(徐金泉)

空前规模的北约首脑会议于4月初在罗马尼亚首都布加勒斯特召开。北约继续扩大、阿富汗与科索沃问题等会议主要议题，涉及北约政策走向、俄罗斯与美欧等大国关系与欧亚地区安全形势，是国际社会普遍关注的焦点。就本集团进一步扩充问题，首脑会议决定吸收克罗地亚、阿尔巴尼亚为新成员，搁置乌克兰、格鲁吉亚进入北约“成员国行动计划”的步骤，暂时中止了两国入约进程，已具备成员条件的马其顿的入约则因北约成员希腊对其国名的异议而未获通过。

北约后冷战时代的扩员关系到欧洲，乃至更广泛的周边地区在新的历史条件下的格局安排，俄罗斯与西方，特别是美国间就此战略利益尖锐对立。俄罗斯对曾为几十年死敌的北约冷战后继续存在本就心存顾忌，更担心它的不断扩员压缩自身的战略空间，使本国的安全防线步步后退，面临兵逼城下的险情，在北约后冷战时代两次扩充前都与其进行了激烈的抗争。美国领导的北约则认定俄是冷战中的“手下败将”，看准了它冷战结束后的战略弱势以及申请入约国明确的反俄、亲美政策取向，在1994年布鲁塞尔首脑会议上正式决定实施向东扩员，并不顾俄的阻挠，坚决推行扩员计划。北约扩员明显的意图是充分利用冷战结束时对己有利的形势，进一步削弱与限制俄的实力与对外影响，将俄紧紧地捆绑在西方为它规范的轨道。而北约扩充对美国来说，则更有遏制俄罗斯东山再起，实现自身独霸世界的全球战略，并以北约的进展保证与加强美国对欧洲事务控制力的意义。美国因此积极主导，大力推动北约扩员，给它增添了战略意义与强劲的势头。俄罗斯抵御北约的扩张，也主要是冲着美国去的。

俄罗斯与美国主导下的北约就后者扩员的斗争贯穿了后冷战时代十余年俄与西方的关系，也不断搅动欧洲的安全、政治形势。俄罗斯总体上坚决抗争北约扩张，特别是向自身周边的扩张，反复强调北约扩员有害欧洲的相互信任与稳定，威胁俄的安全；而美国则声称它的扩员旨在推进欧洲的和平、稳定、民主，且是应申请国志愿提出的要求而行，俄罗斯无权也无理由阻挠，双方意图与论据争执难解。但是，俄罗斯因综合实力委实逊于对方，手中并无可操作的，阻止对方扩充的王牌，在原则上不放松反对北约扩张的同时，又常常于取得某种报偿的情况下，不得不在事实上吞下苦果。

美国与北约从大局着眼，在致力于遏制与削弱俄罗斯的同时，亦尽量争取与俄罗斯关系的稳定，一方面强力推进扩员，另一方面也对俄兼用软的一手，在其它领域给俄一些好处，以软化俄的立场，使俄接受扩员时有台阶可下。由此，这场围拢北约扩充的斗争又常常与其它国际问题挂钩，变成西方与俄罗斯全面交易的一部分。冷战后北约首批吸收前苏联阵营波兰、捷克、匈牙利时，俄大为震怒，坚决反对。1997年，先是美与俄举行了首脑会晤，给俄以经济实惠和安全上的保证，后是北约成员与俄签署了规范双方关系的“基本文件” ，明确双方不再“互相为敌” ，并成立“北约--俄罗斯常设联合理事会” ，以为欧洲--大西洋地区的和平“磋商、合作、共同决定、共同行动” 。西方的安抚与解忧加上俄对形势的现实估计使俄只能客观上停止了对三国入约的抗争。

新世纪初，北约得寸进尺，继续扩员，且要囊括波罗的海三国，而俄罗斯则设下前苏联加盟共和国为北约东扩不得逾越的红线，双方立场再次尖锐对立。美国与北约利用9．11后俄美因反恐斗争而靠近的机会，着力争取与俄关系的进一步发展。2002年5月先是布什总统访俄，签署了两国“新战略关系的联合宣言”和“削减进攻性战略武器条约” ，随后北约又与俄在罗马举行首脑会晤，发表“罗马宣言” ，将原来“19+1” 性质的“常设联合理事会” 提升为“20+1”性质的“北约--俄罗斯理事会” ，做出将俄罗斯视为一家人，共同主持欧洲-大西洋安全事务的表示，释放莫大的善意。俄也因此淡化了对北约更加逼人的冷战后第二轮扩员的斗争。

上述情况表明，后冷战时代，俄与西方就北约扩充的斗争具有两个特点：一、斗争因国际形势的演变与双方政策上的相应考量与调整而呈现出有起有伏，有紧有缓的复杂局面。俄与北约斗得火热时会以“重开冷战” ，采取军事措施相威胁，美俄关系与欧洲局势会乌云密布，危机陡起，而当俄接受了美国与北约的补偿，暂时缓解对北约东进的抗争时，美俄关系与欧洲局势又能和风徐徐、气氛缓和。但是总体上说，双方就此问题利益与立场上的对立不能消除。北约每轮扩充都不可能不在双方关系上引起波动。二、在这场持续多年、连绵不断的争夺中，俄与西方互有进取与回报，但是，总体上衡量，俄罗斯还是处于步步为营，又步步后退的战略上被动的境地。

当前，北约在美国的推动下正在实施冷战后第三轮扩员，俄罗斯与北约的较量再度凸起，而乌克兰与格鲁吉亚的入约成为较量的焦点。美国主导的北约总体上将其不断扩充作为集团主要发展方向与既定政策，声称北约的扩员是一个不断进展的流程，没有终点，只要申请国符合标准便可吸收，因此在两轮扩充后有理由继续推动入约运动前行，而把东南欧包括高加索地区一些国家作为新一轮扩员的对象，则出于难以遮盖的政治意图，那就是通过吸收这批新成员，在围绕俄罗斯的东线与南线安下据点，进一步压缩俄的战略空间，特别是加强在独联体内与俄争夺势力范围的斗争。

而俄罗斯则严词谴责北约再次扩充进一步危及俄的安全，并特别反对将与俄接壤的乌克兰与格鲁吉亚纳入北约，因为乌、格两国一旦参加北约，不但使北约基本上完成了对俄罗斯的三面包围，更会给对俄罗斯生死攸关的独联体以致命的打击。至今的北约扩员尚未涉及独联体国家，乌、格的入约则无疑意味着北约扩张进程中的一个突破，它势必导致独联体的分裂，而这个分裂的连锁反应又难以控制，独联体是否会如苏联当年那样土崩瓦解的问题将严肃地提出在俄罗斯的面前。

俄罗斯与西方近期就北约扩员的斗争是后冷战时代一系列斗争的延续，但在新形势下又呈现新的特点，提出一些新的问号：

一、俄与西方综合力量对比的态势有所改变。近几年来，俄经济实力上升，国内政局稳定，普京政权深得民心，由此在对外关系中自信心大增，对美国与北约更持批判态度，就美在欧设置反导系统等问题上维护国家利益的意志更强。在如此背景下，俄罗斯反对北约再度扩充，特别是扩员到乌、格两国更显得坚忍不拔。同时，俄阻挠两国入约都有牌可打：格国内两个要求独立的自治地区与中央政府作对，与俄关系密切，可为俄对格施压所用；而在乌克兰，亲俄的政治力量与公众反对本国入约，俄在乌属克里米亚自治洲拥有传统势力与影响，可鼓励其已有的脱乌潮流。如此，俄对乌亦掌握影响其对外政策的现实手段。由于上述，俄与北约就乌、格两国入约的争斗可能更加尖锐、复杂，牵扯甚多。

二、北约内部有影响的欧洲成员亦感在独联体内发展成员对俄罗斯伤害过甚，可能严重破坏与俄关系的稳定，损害欧洲总体利益，因而不赞成将乌、格两国列入扩员计划。两国入约进程就此暂时搁置。但美国如再次加力推动这个进程，欧洲成员能否有意志、有能力再次挡住，则是一个未知数。

三、普京总统与叶利钦相比更注重斗争的有理、有节，注意外交原则与策略的结合。他的口号是，“既不（在维护国家利益上）退缩，也不回到冷战时代” 。分析家指出，在北约与俄的首脑会晤中，普京主动承诺以一定方式支持北约在阿富汗的行动便是有意软化美国与北约在反导问题与扩员问题上的立场，寻求双方相互让步的可能性。在俄美双方皆注意使关系斗而不破的情况下，就北约扩张，特别是乌、格两国入约问题争端的走向如何，尤为引人关注。

四、俄美两方都处于国家领导人更换阶段。即将正式接班的梅德韦杰夫总统与美国年底选出的总统如何处理双方关系中的棘手争端也具有一定的不确定性。

归总以上所述，在俄罗斯反对声中的北约新一轮扩员将进行下去，克罗地亚与阿尔巴尼亚两国的入约已成定论，马其顿的问题的解决并无不可逾越的障碍，继三国之后，西巴尔干剩余国家在局势稳定，达到成员标准时入约前景也可预料，只是乌、格等独联体国家的入约委实伤害俄的根本利益，很难设想俄在此问题上会怎样让步，俄罗斯与西方，主要是美国在此问题上的斗争结果如何因而显得扑朔迷离，难以断定。

 （作者为中国国际问题研究所研究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