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7年上半年迎来了德国轮值欧盟主席。两个因素使德国领导下的欧盟建设在此期间进展情况格外引人注目.

（一）欧盟发展正处于上可继续前进，下可停滞退步的关键时刻，何去何从，此时需要做出重大而艰难的抉择。2005年，对联盟发展至关重要的宪法条约被法国和荷兰的公投否决，一体化建设严重受挫。欧盟在一年余反思教训的基础上，于去年中制定了一个解救困境的“双轨方案” ：

一方面寻求重开宪法批准进程，拉动陷于停滞的机构改革；另一方面则加强政策向有利于群众的方向倾斜，力图使欧盟得到公众更多的了解与同情，保证公众对欧洲一体化举措的支持。这一方案的核心步骤正是要德国在其轮值期间寻找出能为各成员国所接受的，解决宪法问题的办法。

（二）德国受命于欧盟前所未有的困难境界中。这一困境不但表现在一体化措施推进的艰涩，还见诸于大国牵动整个联盟作用的弱减以及欧洲强势领导人的急缺。环顾欧盟内部形势，法、英两国因国内难题迭起，在欧洲事务中颇具影响力的希拉克总统与布莱尔总理又形将卸任，对联盟摆脱困境恐难做出很大的贡献。只有德国政经局势比较稳定，执政一年余的默克尔总理又与众多预测不同，在外交上表现出一个政坛新人少有的稳健与才干，似乎“风景这边独好” 。在“舍我其谁” 情势下，德国肩负联盟的厚望，承担起领导联盟排难前进的历史性重任。

德国对此重托不敢懈怠，从去年起即着手策划、准备，新年伊始更频繁开展外交活动，一方面与联盟各方加紧磋商，既注意联络素常与其一道促动欧盟建设的法国，同时也关注中小成员的声音，广泛听取不同意见，以期筹划出能为各方接受的解决问题的方案，另一方面就联盟讨论中的有争议问题提出自身看法，意图排除不适主张，引导舆论。德国带动欧盟重振的努力集中于两个方面：（一）为搁浅的宪法批准进程寻找出路，力争宪法在保持原有基本精神与内容的情况下复活，得以在联盟内确立，为扩大后的一体化今后进一步发展提供法规保证与政治上的指南。（二）争取欧盟对当前面临的内外重大挑战采取共同的对策。

但是，德国在履行此次轮值主席的特别责任中难题重重，前景并不乐观。

（一）各成员国在为宪法解套问题上的分歧严重。联盟内一体化建设的“促进派”与“怀疑派”就宪法问题的分歧不但依然如故，且因临近就解决方案做出决断，意见交锋尤显激烈，更加趋于尖锐化和表面化。捷克、波兰、英国等成员国继续拒不接受现存的宪法条约，对复活宪法持冷淡、保留态度。捷负责欧盟事务高官声称需在“以批判态度审视欧盟现状”的基础上，对宪法的核心内容重新谈判，削减欧盟的权力。英国的立场是，宪法需按自己主张大幅度修改，否则免谈宪法的复活。而已批准宪法的16个成员则联合对宪法持积极立场的爱尔兰与葡萄牙共18国以“宪法之友” 的名义集会，号召珍惜得来不易的宪法、重开宪法批准进程、即便需要对其修改也不得触及实质内容，并批评不同意批准现有宪法的国家没有以建设性态度，拿出替代办法。两种主张几乎形成对立的阵营，难以撮合。更为严重的是，直接否定了宪法的法、荷两国至今未显示挽回本国造就的困境的意志，拿出挽回的办法。法、荷两国民意调查显示，否定宪法的意见依旧坚定。任何解救宪法的方案能否在这两个国家过关仍是很大的未知数。由于上述，肩负重任的德国一方面宣称，在它任轮值主席期间如果就寻求宪法问题出路未获成果，将是“历史性的失败” ；另一方面又要求对德国的努力“不能期望过高” 。如此可见，联盟在德国率领下尽管全力挽救严峻的形势，但近期解决宪法问题的前景仍被浓重疑云笼罩。

（二）欧盟在此期间正值“多事之秋” ，一系列内外关系上的难题接踵而至，考验着联盟的团结一致，应对挑战的意志与能力，也大为增添了德国轮值主席的工作难度。1、在对外关系上，欧俄关系中龃龉增多，进展不顺。德、法等老成员与新入盟的多数中东欧国家对俄罗斯的利益、主张与政策考虑的不同在此情况下更显突出，欧盟与俄关系的统一步伐由此被打乱，与俄新关系协议的订立无法按原计划进行。欧美关系近几年来有明显改善，但随着美在中东欧建立反导弹基地计划的日渐浮出水面，准备接受美国在本土上安装设施的波兰与捷克两国遭到法国、卢森堡等国的非议。他们指出波、捷两国的决定一旦实施将会导致“欧洲的再度分裂” ，影响欧洲的稳定。对此，波、捷两国则以强硬口吻反唇相讥，联盟成员政治上裂痕深层次趋于表面化。

在下一阶段扩员问题上，联盟内迟疑、保留与积极推进两种主张的分歧也渐次泾渭分明，不易调和。2、在一体化日程上急需处理的消除统一大市场的障碍、实现能源市场自由流通，进而建立共同能源政策、分担温室气体减派指标等问题上，各国过多维护自身利益，少顾大局的倾向上升。每一项决策的取得皆步履维艰，成果离原来设想缩水。最近的首脑会议虽经欧盟机构与德国的全力促动，就温室气体减排、再生能源使用等议案达成协议，但尚未落实到每一成员国硬性指标的承诺，留下较大漏洞。3、从更宏观的角度看，欧洲公民对欧盟的疏远与反感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决非近期的努力便可消除。欧盟双轨方案中利民举措也不可能在德国轮值期间明显见效。

德国领导欧盟重振中的艰难处境与成果难料是2005年以来欧盟陷入的整体困境的反映。欧盟这一困境源自大扩员后欧盟内部新的政治生态和全球化严峻挑战两个根本性因素，并非临时性的，非常难以应对。因此，欧盟一体化进程似乎陷入一种三、五年内无法摆脱的，持续低迷的状态。实际上，法国总理德维尔潘几年前已经发表谈话指出，在罗马条约与马约年代后，欧盟进入了第三个，可称为“扩展的大欧洲年代” 。欧盟发展在这一新阶段“在各个方面都经历着怀疑与危机” ，“它的起步是艰难与痛苦的” ，“欧洲建设成败在于能否建立一个广阔的，足以能回答当代挑战的政治空间” 。

法国著名政治家的这一判断高屋建瓴地点出了欧盟当前处境的特点与深层次的问题。确实，在众多新成员一股脑地涌进联盟的背景下，成员国利益与主张更加多元化，不同意见与矛盾纵横交错，磨擦与争端增加，“危机” 因而频发；与此同时，就一体化根本方向上的分歧更为显露，对欧盟未来的“怀疑” 与困惑增强。欧盟能否建立一个适应新形势的“政治空间” 在林林总总的27个成员中再度确认前进方向与方式，平衡它们的政治主张与利益诉求是它面临的根本性挑战。

2007年是欧洲当代一体化启程50周年。回顾半个世纪的历程，欧洲一体化的发展跨越了罗马条约、马约与大扩员三大阶段，从建立之初的经济共同体上升至联盟，再到扩展为全大陆性集团，迈出了历史性的三大步。在为一体化的深化与扩大付出无比艰辛的努力后，欧盟如法国欧洲事务部长指出的那样，呈现“普遍的疲惫” ，需要较长时间的喘息、整顿以及总结与反思，就欧盟在新形势下继续前进的方向与方式的基本共识，重新充电，增添动力。法国欧洲事务部长说，“我们必需从根本上重新起步，否则联盟就会崩溃” 。

欧盟当前的低迷状态虽然是事物发展不可避免的，有盛有衰，时高时低的规律的表现，但折射出欧盟建设一直内含的，没有解决也难于解决的一些结构性问题。这主要包括统一性与多样性、成员国主权的保留与出让，一体化深化与扩大、精英政治与公民认同、联盟的开放与保护主义间的矛盾。在大扩员与全球化两大因素的压力下，这些矛盾同期尖锐化造成欧盟难以摆脱的困境，引起联盟内外的极大震动。但欧洲一体化半个世纪积累下的雄厚成果以及维护这些成果的需求，加上在逆境中寻路前行的经验使欧盟建设尽管步履蹒跚，还会续有发展，并在世界众国之林中继续占据特有的重要地位，支持世界多极化的潮流。当然，欧盟终会摆脱困境，再度焕发活力是必然的，但需经何等过程与途径，欧盟运转方向与方式由此有什么变化则是要密切观察与研究的。

(作者系中国国际问题研究所欧盟研究中心主任， 研究员)